小深考上文物保護專業那天，桐桐把那枚銅戒指放進他的錄取通知書裡。戒指內側的“深”字已被歲月磨得淺淡，卻仍能摸到凹凸的痕跡。“這是你太爺爺用銅線彎的，”她指著戒指上的泥土印，“當年他就用這個，在醫院走廊裡跟你太奶奶求了婚。”
小深的宿舍窗外有棵梧桐樹，據說是當年林深拍過的那棵老梧桐的幼苗。他常在樹下讀爺爺念安留下的修複筆記，某頁夾著片壓平的梧桐葉，葉麵上寫著：“裂痕是時光的指紋，不是缺陷。”那天他對著樹葉發呆，忽然發現葉脈的紋路，竟和工作室裡那對青花瓷瓶的裂痕重合，像幅藏在自然裡的密碼圖。
桐桐的女兒望安隨了爺爺的名）成了攝影館的館長，館裡最珍貴的藏品是台老相機——林深當年用過的那台。她總愛給參觀者講鏡頭裡的故事：“這個劃痕是19歲的太奶奶住院時蹭的藥水，那個光斑是太爺爺蹲在拆遷現場拍野菊時留下的。”有個小姑娘指著照片裡蘇晚的疤痕問：“疼嗎？”望安笑著指向窗外：“你看梧桐樹乾上的疤，後來都長成了最堅硬的地方。”
老城區的紀念館翻新時，工人們在牆裡發現個鐵盒。裡麵有半張泛黃的醫院繳費單，金額欄寫著“欠3000元”，背麵是林深的字跡：“2025年夏，會還清的”；還有片青花瓷碎片，邊緣沾著金粉，像星星落在上麵。小深認出這是當年那對瓷瓶的殘片，他用金繕工藝把碎片補回瓶身，裂痕處的金粉在燈光下流淌，像把當年的月光接了回來。
望安桐桐的女兒）舉辦攝影展時，有幅作品引起了轟動：畫麵中央是棵巨大的梧桐樹，樹影裡疊著無數個身影——林深背著相機，蘇晚舉著畫筆，桐桐抱著老相機，小深蹲在青花瓷瓶前……最奇妙的是樹的年輪，每圈都嵌著不同的物件：銅戒指、向日葵、野菊花、虎頭鞋。解說牌上寫著：“所謂傳承，是每個人都活成了時光的補丁。”
小深在修複民國座鐘時，發現鐘擺背麵刻著行小字，是蘇晚的筆跡：“2030年冬，他說要陪我看到鐘擺停擺。”他忽然想起奶奶說過，太奶奶總愛在鐘裡藏東西，便小心翼翼拆開鐘殼，從齒輪間倒出堆梧桐花乾瓣，還有張褪色的紙條，是林深畫的簡筆畫：兩個小人牽著手，站在梧桐樹下發呆，旁邊寫著“等葉子黃了就去領證”。
社區公園的野菊叢旁，新立了塊石碑，上麵刻著林深的話：“生活不是等來晴天，是學會在雨裡種出花來。”常有老人帶著孩子來這裡，指著石碑講那對年輕人的故事。有天傍晚，小深看見個老奶奶對著石碑落淚，手裡捏著張舊照片，是《廢墟上的花》的複製品。“我當年就住在這附近，”老奶奶抹著淚，“看著他們在瓦礫堆裡撿瓷片，像撿寶貝似的。”
望安桐桐的女兒）結婚那天，穿了件杏色旗袍，領口繡著梧桐花——和蘇晚當年那件一模一樣。她把青花瓷瓶擺在新房的窗台上，瓶裡插著野菊花，是從小深打理的菊叢裡摘的。深夜時，她忽然聽見瓶身發出輕微的響動，像有金粉在裂痕裡流動。借著月光一看，瓶底竟多了行新刻的字，筆跡像極了林深：“2080年秋，花還開著。”
小深帶學生去老城區實習時，特意繞道去了那棵老梧桐樹。樹乾已需三人合抱，他讓學生們量年輪，數到第二十五圈時，發現木質裡嵌著點金色，像被時光封進去的陽光。“這圈是太爺爺太奶奶種的春天，”小深摸著樹乾，“那年他們把瓷瓶碎片埋進了土裡。”學生們圍著樹拍照，鏡頭裡忽然飄過片梧桐葉，落在最年輕的姑娘眉骨處，像個淺淡的吻。
深秋的某個周末，全家聚在老家的院子裡。小深的兒子剛學會走路，搖搖晃晃撲向梧桐樹，小手按在樹乾上的那刻，座鐘突然“當”地敲響了——這台修了近百年的老座鐘，竟比往常多敲了一下。望安桐桐的女兒）舉著相機拍下這一幕，照片洗出來時，發現孩子的眉骨處有塊淡淡的紅斑，像極了蘇晚當年的疤痕，而樹影落在他臉上，恰似片展開的梧桐葉。
桐桐九十歲那年，坐在輪椅上看望安整理老照片。當翻到林深和蘇晚在醫院走廊的合影時，她忽然指著照片說：“你看，他們在笑呢。”陽光穿過窗欞，落在照片上的兩個人臉上，像給他們鍍了層金邊。那天下午，桐桐握著那枚銅戒指閉上了眼，嘴角帶著笑，仿佛看見年輕時的林深和蘇晚，正牽著手從梧桐樹下走來，身後跟著一串長長大大小小的腳印。
次年春天，老家的梧桐樹抽出新芽，在陽光裡泛著嫩綠色。小深的兒子在樹下埋了個新鐵盒，裡麵有他畫的全家福，有片剛摘的梧桐葉，還有張紙條，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等我長大了，也要種棵梧桐樹。”
風吹過枝頭，新葉沙沙作響，像無數個聲音在回應：
好啊，我們等你。
年輪深處，春天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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