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的寒冬如利刃般刺骨,狂風呼嘯著,撕扯著我們這輛破舊的“拉達”麵包車,車身發出痛苦的呻吟。車內彌漫著廉價煙草、汗水以及年輕人絕望的氣息。伊萬——那個永遠熱血沸騰、眼神因過度渴望而通紅的家夥——猛地將手機拍在布滿汙漬的儀表盤上。屏幕的微光映出一張照片:巨大而沉默的混凝土建築在月光下泛著鐵青,窗戶空洞如骷髏的眼窩。喀山7號,這個在本地網絡傳說中發酵了十幾年的名字,蘇聯時代的秘密研究所,傳聞中無數靈魂在此尖叫著湮滅。據說,每逢特定時刻,踏入其中者,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夥計們!就是這裡!”伊萬的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幾乎蓋過了引擎的哀鳴,“那些跳舞的貓,那些吃播……全是垃圾!真正的流量,在這裡!今晚,我們直播撞鬼!讓整個羅刹看看什麼叫硬核!”
安東坐在方向盤後,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沉默如石。後座的列昂尼德,那壯碩如熊的家夥,低吼一聲表示讚同。而我,索菲亞,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舊外套,寒意卻從骨髓深處滲出。車窗外,枯樹在呼嘯的寒風中扭曲伸展,枝椏在車燈掃過的瞬間,如同無數自凍土中伸出的絕望之手。“伊萬……這個地方……太邪門了,”我的聲音細若蚊蚋,“那些傳說……彆去了,求你了。”
我的哀求如同雪花落在伏爾加河上,瞬間消融。伊萬和列昂尼德早已被“流量”這個惡魔附身,雙眼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狂熱。安東沉默著,但車頭已固執地轉向那條通往黑暗深處的、被積雪半埋的小路。喀山7號,如同一個蹲伏在黑暗儘頭的鋼鐵巨獸,輪廓在慘淡的月光下愈發猙獰。
車停在鏽跡斑斑的黑色鐵門前。門上殘留的蘇聯紅星徽記被歲月啃噬得隻剩半個,下方的俄文標識——“喀山7號”——字母剝落,如同垂死之人的牙床。寒風穿過門縫,發出悠長、嗚咽般的尖嘯,仿佛這建築本身在呼吸,在歎息。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烈、刺鼻的氣息洶湧而出——是陳年的塵埃、朽木、黴菌,還有一種更深層的、難以言喻的腐敗氣味,如同被遺忘多年的停屍房。這氣味沉重地壓在肺葉上。
“家人們!烏拉!”伊萬架起攝像機,屏幕微光映著他強作興奮、實則緊繃的臉,“看見沒?喀山7號!貨真價實!彈幕扣1,讓我看看今晚有多少烏拉爾勇士在線!”屏幕上零星飄過幾個“666”,稀疏得如同荒漠中的雜草。直播間人數少得可憐,現實的冰冷瞬間澆熄了幾分伊萬的狂熱。
我們舉著手電,踏入無邊的黑暗。靴子踏在碎裂的水磨石地板上,每一步都激起空洞的回響,在死寂中無限放大。走廊兩側的門大多敞開著,像無聲張開的巨口。手電光柱掃過,隻窺見裡麵傾倒的鐵架床、散落在地的汙穢被褥碎片,還有牆上大片大片早已乾涸、卻依然令人心驚的深褐色汙跡。空氣粘稠,彌漫著濃烈的塵埃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曆史的渣滓。
突然,我死死抓住了安東的手臂。冰冷的恐懼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聽……”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們……聽見了嗎?”哭聲。不是幻覺。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如同瀕死的哀鳴,從黑暗深處滲透出來,鑽入耳膜,直抵神經末梢。
死寂瞬間降臨,沉重得令人窒息。唯有攝像機內部傳來極其微弱的電流嘶嘶聲,在這片絕對的寂靜中卻如同驚雷。然後——
咚!
一聲悶響,沉重而乾脆,仿佛裝滿石塊的麻袋從高處狠狠砸在水泥地上。聲音來自樓上。
列昂尼德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媽的……不會……真有東西吧?”
“怕個屁!”伊萬的聲音拔高,帶著虛張聲勢的顫抖,手電光柱卻劇烈搖晃起來,“上去!看看!直播效果來了!”他舉著手電筒,率先走向那通往更深黑暗的樓梯。樓梯狹窄陡峭,金屬扶手布滿鏽蝕。每踏上一級,腳下的鋼板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那聲音奇異地與我們胸腔裡瘋狂擂動的心跳重合,仿佛踏在鼓麵上。
二樓比一樓更加破敗,腐朽的氣息濃得化不開。手電光柱裡,無數塵埃瘋狂舞動,如同被驚擾的幽靈。走廊儘頭,一扇厚重的鐵門虛掩著,門縫裡透出一抹微弱、粘稠的藍光,伴隨著一種老舊電子設備發出的、斷斷續續、毫無意義的嗡嗡低鳴,像垂死機器的喘息。
伊萬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推開了那扇門。
鏽蝕的門軸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如同垂死者的最後哀嚎,撕裂了凝滯的空氣。門內的景象讓我們瞬間僵立,血液仿佛在血管中凝結。
房間中央,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台龐大的老式顯像管電視機,樣式笨重得像口棺材。布滿灰塵的屏幕一片灰白雪花,瘋狂地閃爍、跳躍,發出滋滋的噪音。然而,在那片混沌的雪花深處,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固執地顯現出來——穿著肮臟的條紋病號服,身形扭曲,似乎正隔著屏幕,無聲地凝視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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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旁一張布滿汙漬的金屬桌上,散落著幾張泛黃起皺的紙張。伊萬的手電光顫抖著掃過去。最上麵一張,油墨印跡依然清晰:
>患者:████
>編號:17
>診斷:重度妄想型精神分裂
>症狀描述:堅信自身為特殊媒介,可感知並溝通“鏡麵維度”存在。訴稱可通過特定頻率的“信號”進行雙向傳輸。表現出強烈的自毀與傳播傾向。記錄日期:1986年4月9日
“操……”列昂尼德低低咒罵一聲,聲音裡充滿了原始的恐懼,“這他媽什麼鬼地方……”
一股冰冷的戰栗沿著我的脊柱瘋狂爬升。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腳跟卻猛地撞上牆角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咣當!
一個鏽跡斑斑的方形鐵盒被我踢翻在地,蓋子彈開。裡麵滾落出一卷老式的黑色錄像帶。塑料外殼上,用白色油性筆潦草地寫著幾行俄文:
>午夜直播間
>1986年4月15日
安東彎腰撿起它,布滿凍瘡的手指拂去上麵的灰塵。“1986年4月15日……”他喃喃道,聲音乾澀,“就在那份診斷……之後幾天。”他抬起頭,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恐懼,卻混雜著一絲被詛咒吸引的探究欲,“卡槽……攝像機……能放。”
“放!快放!”伊萬瞬間被這個發現點燃了僅存的瘋狂,一把奪過錄像帶,動作粗暴地塞進攝像機側麵的卡槽裡,手指因激動而笨拙顫抖,“直播!家人們!見證曆史!真正的猛料來了!”
錄像帶被推進卡槽,發出一聲沉悶的“哢噠”聲。攝像機屏幕閃爍了幾下,灰白雪花跳動,隨即——
嗡——
一聲低沉的蜂鳴從攝像機內部響起,並非來自揚聲器,更像是某種內部元件過載的呻吟。屏幕猛地亮起。
畫麵劇烈地晃動、扭曲,如同透過劇烈攪動的水麵觀看。但足以看清。看清那布滿灰塵的金屬桌角,看清那台雪花閃爍的老式電視機,看清散落在桌上的、一模一樣的泛黃病曆紙……看清那幾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形的臉——伊萬瞪大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安東毫無血色的嘴唇;列昂尼德因驚駭而張開的嘴巴;還有我自己,索菲亞,眼中盈滿的、即將崩潰的淚水。鏡頭裡的“我們”,穿著和我們此刻一模一樣的衣服,正站在這間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地下室裡!錄像裡的“安東”也撿起了那卷錄像帶,錄像裡的“伊萬”同樣粗暴地將它塞進攝像機……
時間在那一刻凍結、碎裂。一種超越理解的、純粹的本能恐懼扼住了我的喉嚨。我們不是在觀看過去。我們看到的是……我們此刻正在進行的動作!是同步的、死亡的預言!
錄像畫麵中,雪花屏驟然變化。那張扭曲、潰爛、無法分辨五官的臉猛地占據了整個屏幕!黑洞般的嘴巴張開,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直接刺入腦髓的、飽含無儘怨毒的尖嘯!仿佛無數靈魂在煉獄中同時被撕裂!畫麵瘋狂地晃動、傾斜,伴隨著我們錄像裡和現實中的我們)重疊在一起的、淒厲到變調的尖叫。有什麼沉重的東西轟然倒地,發出悶響。接著,畫麵猛地一黑,隻剩下刺耳的、持續不斷的電子蜂鳴,尖銳得如同鋼針紮進太陽穴。
“不——!”現實中的伊萬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嚎叫,雙手瘋狂地拍打著攝像機,試圖關閉這恐怖的源頭。他的動作狂亂而無效,手指在按鍵上徒勞地滑動。
就在這時,安東口袋裡那部用於直播的手機屏幕,突然間被瘋狂滾動的彈幕徹底淹沒。無數條相同的、血紅色的俄文信息,以驚人的速度刷屏,填滿整個視野:
>快跑!彆回頭!
>他它已經在這兒了!
>你們被選中了!
手機屏幕慘白的光映著安東瞬間死灰的臉。他嘴唇哆嗦著,剛擠出幾個字:“彆……彆慌……肯定……是特效……”
話音未落——
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