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爾和米哈伊爾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伊戈爾鬆開手,站起身,從厚重的大衣內袋裡掏出一張被摸得卷邊的通緝令照片,遞到阿列克謝眼前。照片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模糊,但那張臉——深陷的眼窩,高聳的顴骨,瘦削到變形的輪廓——如同冰錐,瞬間刺穿了阿列克謝的心臟!正是那張在床底黑暗中死死盯著他的臉!隻是照片上的人,看起來更像一個活著的、窮凶極惡的罪犯,而非剛才那個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非人怪物。
“格裡戈裡·索科洛夫,”伊戈爾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殘酷,“‘森林地窖屠夫’。專挑落單的孩子下手……過去七個月,三個孩子……在城郊樹林裡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翻遍了整個彼爾姆,掘地三尺……沒想到這頭嗜血的豺狼,就藏在這片工人區的床底下。”他頓了頓,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他跑不遠。這片街區像鐵桶,我們的人已經把每一條臭水溝都堵死了。他插翅難逃。”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樓下突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非人的嚎叫!那聲音嘶啞、絕望,充滿了野獸般的瘋狂,穿透冰冷的夜空和破舊的樓板,清晰地傳到樓上每個人的耳中。緊接著是幾聲短促有力的嗬斥,肉體沉悶的撞擊聲,還有警犬興奮的狂吠。
伊戈爾緊繃的臉頰肌肉似乎鬆弛了一瞬,他對著對講機簡短地說:“目標控製。重複,目標控製。”他收起通緝令,目光重新落到阿列克謝身上,那眼神複雜,有審視,也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屬於同類的慶幸。“你運氣不錯,彼得羅夫。索科洛夫……他喜歡慢慢玩。要是他沒急著跑……”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拍了拍阿列克謝的肩膀,那力道沉重得讓阿列克謝又是一陣搖晃。“救護車馬上到。看好那孩子。”
警察們像一陣裹挾著冰雪的寒風,來得快,去得也快。雜亂的腳步聲和沉重的關門聲後,公寓裡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破碎的單元門被一塊從消防栓箱裡拆下來的厚膠合板臨時釘死,勉強擋住了外麵灌進來的寒風,但縫隙裡依舊有冷氣絲絲縷縷地鑽入,帶著鐵鏽和雪的味道。隻有瓦夏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地從臥室傳來,像受傷小獸的嗚咽。
阿列克謝拒絕了救護車。他不需要醫生,他需要伏特加——大量的、能灼燒喉嚨、麻痹神經的伏特加。他灌下了大半瓶廉價的“首都”牌烈酒,那液體像火線一樣從喉嚨燒到胃裡,帶來一種虛假的暖意和短暫的麻木。濃重的酒氣暫時壓下了鼻腔裡殘留的那股冰冷的、屬於床底和怪物的腐朽惡臭。他扶著牆壁,一步一挪地走進臥室,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
瓦夏依舊蜷縮在沙發角落,小小的身體裹在毯子裡,隻露出一雙驚恐未消、紅腫的藍眼睛。那瓶烈酒在阿列克謝的血管裡燃燒,給了他一種虛假的勇氣,一種荒謬的掌控感。他努力擠出一個他認為足夠安撫的笑容,儘管肌肉僵硬,那笑容扭曲得比哭還難看。他在瓦夏麵前蹲下,濃重的酒氣隨著他的呼吸噴出。
“沒事了,瓦申卡,”他的聲音因為酒精而變得含混不清,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輕鬆,“看……看見了嗎?阿廖沙叔叔沒騙你……警察叔叔們……把那個壞東西……那個床底下的‘怪物’……抓住了!牢牢地抓住了!”他伸出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模仿著手銬合攏的動作,發出“哢嚓”的擬聲,“把它關進鐵籠子裡了!再……再也出不來了!它再也……嚇不到我的小勇士了!”
阿列克謝期待著看到瓦夏臉上的恐懼像冰雪一樣消融,期待著他能像以前講完恐怖故事後那樣,破涕為笑,撲進自己懷裡。他需要這份反應,需要這份確認,來驅散自己心底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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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瓦夏的反應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孩子海藍色的眼睛猛地睜大了,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急劇收縮,仿佛看到了比之前床底怪物更恐怖百倍的東西。他小小的身體在毯子裡驟然繃緊,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他死死地盯著阿列克謝的臉,不,是死死地盯著阿列克謝身後的方向——那張淩亂的兒童床。
瓦夏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他猛地抬起一隻小手,食指像一根被恐懼凍僵的冰淩,筆直地、顫抖地指向阿列克謝身後那張床的底部——那片依舊深邃、未被燈光照亮的黑暗角落。
“不……不是他……”瓦夏的聲音變了調,不再是之前的哭腔,而是一種近乎耳語的、被極度恐懼徹底扼住的尖細嘶鳴,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冰碴刮過玻璃的刺耳感,“阿廖沙叔叔……你看……你看床底下……好多……好多……”
他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吸進一口氣,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發出瀕死般的抽噎。
“它們……還在那裡……它們……它們餓壞了……”
瓦夏那雙被淚水洗過的、海藍寶石般的眼睛,此刻隻剩下被巨大恐怖徹底碾碎的空洞。他纖細的手指像被無形的絲線吊著,直直地、痙攣地指著阿列克謝身後的床底深淵。那嘶啞的、帶著冰碴刮擦聲的低語,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紮進阿列克謝被酒精麻痹的神經裡。
“……輪到大人了……”
空氣凝固了。窗外呼嘯的風聲、遠處工廠低沉的嗡鳴,一切聲音都消失了。阿列克謝僵硬地蹲在原地,保持著那個扭曲的安撫姿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被抽乾,隻剩下刺骨的冰冷。伏特加帶來的虛假暖意和勇氣被徹底驅散,一種比之前被撲倒時更原始、更幽邃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從腳底瞬間淹沒到頭頂。
他不敢回頭。
他死死盯著瓦夏那雙被恐懼徹底占據的眼睛。孩子的瞳孔裡,清晰地倒映著臥室昏黃的燈光,以及……以及他身後那片床底濃稠的黑暗。在那片倒影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不止一個輪廓。模糊、扭曲、深嵌在陰影裡,像深水潭底糾纏的水草,又像是……擁擠在一起的、無數雙饑渴的眼睛。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泥土腥腐、陳舊血汙和地下深寒的氣息,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濃稠得幾乎能嘗到鐵鏽的甜腥味。這味道如此熟悉,正是剛才那個“格裡戈裡·索科洛夫”撲倒他時帶來的、屬於床底深淵的氣息!但現在,它更濃烈,更……厚重。仿佛有一扇通往地窖的門,在他身後無聲地敞開了。
阿列克謝的脖子發出僵硬的“哢哢”聲,他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鏽的機器,一點一點地扭動頭顱,向後看去。
目光越過自己顫抖的肩膀,投向那張兒童床的底部。
昏黃的光線吝嗇地塗抹在床沿,勾勒出粗糙的木紋。再往裡,是模糊的灰暗,灰塵在微弱的氣流中打著旋。然後……是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黑暗比墨汁更濃,比最深的夜更沉。它像是有生命的活物,在緩緩地、無聲地呼吸、湧動。
就在那黑暗的最深處,緊貼著冰冷牆壁的地方,有什麼東西……在動。
不是一個。
是很多。
無數個模糊的、蜷縮的輪廓,層層疊疊地擠在一起,像一大團在巢穴深處沉睡的、巨大而畸形的蛆蟲。它們沒有清晰的形體,隻有深陷的眼窩在濃稠的黑暗中,一個接一個地、幽幽地亮了起來。渾濁的,帶著非人饑餓的微光,兩點,四點,六點……十幾點……幾十點……
密密麻麻。
那些渾濁的光點,如同地獄之火,無聲地燃燒著,死死地聚焦在阿列克謝僵硬的脊背上。一股冰冷、滑膩、充滿無限惡意的“視線”感,如同無數條濕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的每一寸皮膚,勒緊他的喉嚨,鑽進他的骨頭縫裡。
沒有聲音。
隻有瓦夏壓抑到極致的、瀕臨崩潰的抽氣聲。
還有那片黑暗深處,無數雙眼睛貪婪的注視。
阿列克謝的視野開始發黑,邊緣泛起閃爍的雪花點。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漏氣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像一尊被凍結的雕像,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他能感覺到那些“視線”的重量,冰冷、粘稠,帶著足以碾碎靈魂的貪婪。
它們在那裡。
一直……都在那裡。
在床底。
在牆壁裡。
在每一片被忽視的陰影中。
在每一個孩童恐懼的低語裡。
它們……餓壞了。
現在……輪到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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