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羅海城的夜,像伏特加摻了機油,渾濁黏膩。1997年,德米特裡·索洛維約夫推開“青銅野豬”那扇厚重、粘滿無數指紋的門,一頭紮進了這團混沌裡。街燈是醉漢渾濁的眼睛,勉強在濕漉漉的鵝卵石上潑灑幾圈昏黃的光暈。他掏出手機,塑料殼子沾著夜總會裡廉價的香水和煙草的混合氣味。按鍵音在寂靜裡顯得格外清脆。
“安娜?”他的聲音裹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被冰冷的空氣迅速吸走,“我出來了。這就回家。彆等門,你先睡。”
電話那頭傳來安娜·伊萬諾娃模糊的回應,像隔著厚重的毛毯。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拇指按下掛斷鍵。那點微弱的電子光亮熄滅,把他徹底還給噩羅海城濃稠的黑暗和更深沉的寂靜。他走向停車場的方向,腳步在空曠的街道上敲打出孤獨的回響,然後徹底被寂靜吞噬。德米特裡·索洛維約夫這個人,就這樣蒸發了,像潑在滾燙爐子上的水汽。
二十二年後,矽穀的冷氣機嗡嗡作響,像隻不知疲倦的金屬蒼蠅。謝爾蓋·彼得羅夫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苦澀得如同隔夜的麵包渣。屏幕上,穀歌地球的像素緩慢加載著遙遠的沃羅涅日——他童年街區的輪廓。指尖滑動鼠標,衛星視角掠過熟悉的紅磚屋頂、歪斜的籬笆、那棵曾是他堡壘的老橡樹……最後停在那片記憶深處的池塘。它像一塊墨綠色的、生了銅鏽的鏡子,鑲嵌在房屋與稀疏白樺林的邊緣。
鼠標滾輪無意識地滾動,視角下沉,像素塊在水中重新拚合。
一個輪廓,一個蒼白、扭曲的輪廓,蟄伏在深色的水藻和淤泥之下。棱角分明,絕非岩石或沉木該有的模樣。謝爾蓋的心臟猛地一縮,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濕漉漉的手攥住了。他放大,再放大。像素粗糙,但那形狀固執地存在著:一輛車。一輛被池塘的胃液緩慢消化的白色拉達車。車頂微微凹陷,像被巨人踩了一腳。他後背的汗毛豎了起來,矽穀恒溫的空氣陡然變得刺骨。
沃羅涅日的警察們動作遲緩得像解凍的凍土。直到謝爾蓋那份帶著穀歌坐標和截圖的郵件像塊燙手的磚頭砸進內務部的郵箱,才撬動了生鏽的官僚機器。三天後,一輛沾滿泥漿的警用卡車停在池塘邊,引擎粗魯地轟鳴,攪碎了白樺林的寂靜。圍觀的老頭老太太裹在厚重的毛領大衣裡,像一排沉默的蘑菇,眼神渾濁,低聲交換著關於水鬼和舊債的傳說。
水下攝像機傳回的圖像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層汙濁的油脂。但那個輪廓確鑿無疑。生鏽的鋼纜呻吟著繃緊,絞盤發出刺耳的尖叫。水花四濺,帶著陳年淤泥和腐爛水草的腥氣,濃烈得令人作嘔。池塘不情願地吐出了它的秘密。
那輛車被吊離水麵,懸在半空。水像黑色的眼淚,從扭曲變形的車門縫隙、從破碎的後窗、從鏽蝕成蜂窩狀的車底嘩啦啦流下,在下方冰冷的泥地上砸出一個個渾濁的水坑。車身原本的白色被厚厚的深褐色鏽跡和水藻覆蓋,坑坑窪窪,如同被酸液反複潑過。它更像一具剛從沼澤裡撈出的巨大動物殘骸,散發著死亡和遺忘的濃烈氣息。車門扭曲得無法打開,消防員用液壓鉗粗暴地撕開了駕駛室一側的金屬。
光線猛地刺入那個幽閉了二十多年的金屬棺材。
一副骸骨。端坐在駕駛座上。灰白,潮濕,保持著緊握方向盤的姿態。空洞的眼窩凝視著被撕開的車頂上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時間吸乾了血肉,卻凝固了姿態——一種永恒的、徒勞的掌控。
警探伊戈爾·布拉金穿著件半舊的皮夾克,肩頭落著池塘濺上來的泥點,像乾涸的血。他嘴裡叼著的煙卷早已熄滅,留下苦澀的餘味。他戴著乳膠手套,動作帶著職業性的謹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他探身進去,避開那森然的白骨,手指伸向方向盤下緣一個幾乎被鏽跡吞沒的小夾子。輕輕一拽。
一張小小的硬紙片被扯了出來,邊緣濕漉漉地卷曲著。他小心翼翼地拂去表麵的滑膩水藻。褪色的墨水,模糊的燙金字體,在沃羅涅日陰冷的空氣裡艱難地辨認著:
青銅野豬。
1997年3月14日。vip入場券。
布拉金警探捏著那張濕透的門票,指尖冰冷。二十二年前德米特裡走出“青銅野豬”的那一晚,正是1997年3月14日。這張小小的紙片,像一枚來自地獄的回形針,把兩個相隔二十多年的瞬間死死釘在了一起。池塘邊的風嗚咽著穿過白樺林光禿禿的枝椏,帶著水底帶上來的陰寒。
安娜·伊萬諾娃的公寓彌漫著舊書、塵土和悲傷緩慢發酵的氣味。時間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的溝壑,但那雙眼睛,在聽到布拉金帶來的消息時,瞬間變得像被驚醒的深潭。沒有歇斯底裡,沒有嚎啕大哭。她隻是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褪色的羊毛披肩。布拉金留下了那張被塑封袋保護起來的、泥濘的門票複製品,作為冰冷證據鏈條上最後一塊拚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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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布拉金再次造訪。他需要一些關於德米特裡那晚的細節,那些早已被官方檔案遺忘的碎片。安娜沒有拒絕。她動作緩慢地從褪色的五鬥櫥深處摸出一個老舊的黃銅燭台,上麵插著三根嶄新的、粗壯的白蠟燭。她點燃它們。火焰跳躍起來,在昏暗的房間裡投下顫動的、巨大的陰影,像無聲的幽靈在牆壁上起舞。
“伊戈爾·瓦西裡耶維奇,”安娜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謝謝您告訴我這個結果。”她的目光越過搖曳的燭火,投向窗外鉛灰色的天空,仿佛穿透了二十多年的時光塵埃。“那晚之後,”她輕輕地說,每個字都像冰冷的鵝卵石投入死水,“我每晚都聽見聲音。”
布拉金抬起頭,煙卷在他指間停頓。
“聲音?”他問,聲音低沉沙啞。
安娜點了點頭,視線依然停留在虛無的遠方,燭光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跳躍。
“是的。清清楚楚。”她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確信,“車輪壓過碎石路的聲音,就在我家這條街上。然後…是水聲。沉悶的,巨大的落水聲。砰!就像…就像一輛車開進了那個池塘。”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重溫那無數個夜晚的煎熬,“一年四季,風雨無阻。每晚都來。”
燭火猛地跳動了一下,將布拉金臉上那瞬間的僵硬和寒意映照得格外清晰。房間裡隻剩下蠟燭燃燒的微弱劈啪聲和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順著布拉金的脊椎爬升。二十二年,八千多個夜晚,同一個聲音?是極致的悲痛扭曲了感知,還是……這池塘吞下的,不僅僅是鋼鐵和白骨?
謝爾蓋·彼得羅夫坐在矽穀潔淨得發亮的辦公室裡,窗外是加州永不疲倦的陽光。沃羅涅日池塘底的那輛白色拉達和那具骸骨帶來的寒意,像一塊頑固的汙漬,始終無法從大腦皮層徹底擦除。他強迫自己專注於屏幕上跳動的代碼,試圖用邏輯的洪流衝走那片東歐的陰霾。
叮。
一聲清脆而突兀的係統提示音,如同午夜的槍聲,劃破了代碼的寧靜。屏幕右下角,一個郵件通知窗口悄無聲息地彈出,猶如幽靈般突兀。沒有標題,隻有一行簡短得讓人心悸的正文,孤零零地躺在那裡,仿佛是某種不可言說的秘密:
謝謝你找到我。
發件人的地址並非尋常的郵箱,而是一串冰冷、毫無規律可言的數字字母組合:b247ko78。這串字符,如同深夜的迷霧,讓謝爾蓋的心猛地一緊。
他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他認得這個格式,太認得了!沃羅涅日警方的初步調查報告,如同昨日重現,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那輛被打撈上來的白色拉達,車牌號正是——b247ko78。德米特裡·索洛維約夫,那個名字如同詛咒般,再次回響在他的耳畔。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比沃羅涅日那最深的寒冬還要凜冽百倍。辦公室的恒溫空調此刻似乎變成了西伯利亞的冰風,吹得他渾身戰栗。他猛地向後靠去,廉價的辦公椅在他的重壓下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行字,那串車牌號,每一個字符都仿佛變成了一根冰冷的針,狠狠地紮進他的視網膜,直刺他的心臟。
是幻覺嗎?還是某個無聊黑客的惡作劇?又或者……是某種來自冰冷水底、跨越了半個地球的……確認?他的思緒如同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他顫抖著手,指尖冰涼得仿佛失去了知覺。他移動著光標,緩緩點向那封郵件的“回複”按鈕,仿佛是在進行一場儀式,一場與未知的對話。他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能讓他今晚還能勉強合上眼的解釋,一個能讓他從這無儘的恐懼與困惑中解脫出來的解釋。
然而,就在他的鼠標即將點擊下去的那一刻,屏幕突然一陣閃爍,那封郵件如同幻影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下謝爾蓋一個人,愣愣地盯著空白的屏幕,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與不安。
啪嗒。
那聲音,尖銳而清晰,就像深夜酒吧打烊後,某個醉漢在昏暗的巷弄裡,不經意間讓一枚硬幣從指縫間滑落,撞上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麵。它在這間沉悶、壓抑的辦公室裡回蕩,如同一個不請自來的幽靈,悄然闖入了這個本應與世隔絕的靜謐空間。謝爾蓋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緩緩移向了桌角那部早已被遺忘的手機。
那是一部舊款的智能手機,孤零零地躺在那裡,仿佛是繁華落儘後的遺孤,被時代無情地拋棄。它的屏幕,一片死寂的漆黑,宛如深淵的入口,吞噬了所有的光線與生機。然而,就在這冰冷的、磨砂黑的塑料後殼之下,一抹微弱卻頑強的紅光,正透過細縫,斷斷續續地閃爍著。那光芒,細微而堅定,就像是在無儘黑暗中掙紮的靈魂,拚儘全力想要掙脫束縛,向外界傳遞著某種不為人知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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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爾蓋眯起了眼睛,眼神中閃爍著好奇與警惕。他細細地打量著這部看似已經報廢的設備,表麵的灰塵如同歲月的痕跡,訴說著它被遺忘的過往。然而,那點紅光卻如同不滅的火種,證明了它並未完全屈服於命運的安排。他想起了那些流傳在都市邊緣的詭異傳說——那些被遺棄在角落裡的電子設備,如何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突然蘇醒,帶著它們獨有的、無法解釋的生命力,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此刻,那點紅光仿佛是從遙遠的過去穿越而來,帶著二十二年前深埋於淤泥中的秘密,重新點燃了這段被遺忘的曆史。它像是一個溺水後重生的心臟,在沉寂的深淵中再次跳動,每一次閃爍都似乎在訴說著一個塵封已久的故事,一個可能永遠都不會為世人所知的秘密。
謝爾蓋的心跳開始加速,他的目光被那點紅光緊緊鎖定,仿佛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束縛。在這個由邏輯與理性構建的世界裡,突然出現了一個無法用科學解釋的謎團,一種超自然的存在。這正是雷蒙德·錢德勒筆下所描繪的世界——表麵看似平凡無奇,實則暗流湧動,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與陰謀。
空氣中的緊張感愈發濃烈,謝爾蓋深吸一口氣,意識到自己也許即將踏入一個充滿未知與危險的領域。而這一切的起點,就是這部看似微不足道的手機,以及那點頑強閃爍著的紅光。它像是一個無聲的召喚,低語著:“來吧,跟隨我,揭開這個世界的另一麵。”
在這座繁華而又冷漠的城市中心,謝爾蓋站在了現實與幻想的交彙點。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命運已經被徹底改變。無論未來等待他的是什麼,他都將勇敢地迎接挑戰,追尋那點紅光背後的真相。而這一切,都隻是故事的開始,一個關於勇氣、探索與救贖的傳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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