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那破風箱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新的、貪婪的渴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急迫。幽綠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安娜身上,冰冷刺骨,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攫取她靈魂深處的某種東西。“力量…不夠…安娜…需要…更多的心…熱的心…”
安娜猛地抬起頭,視線撞進那兩點幽綠的光芒深處。就在這一刹那,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異樣感攫住了她。那光芒…那光芒映照出的,不僅僅是空洞的黑暗。在伊萬那隻相對完好的、渾濁的眼球深處,她看到了一個倒影!
一個女人的倒影。
頭發淩亂如乾草,深陷的眼窩周圍是濃重的、如同瘀傷般的黑暈,臉頰瘦削得可怕,顴骨高高凸起,皮膚是那種長期不見天日的、病態的慘白。嘴唇乾裂,嘴角向下撇著,凝固著一種混合了瘋狂、絕望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滿足感的扭曲表情。
那是…她自己?
不!安娜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凍結了她的血液。那倒影裡的女人,雖然有著她的輪廓,但那表情…那眼神中燃燒的、赤裸裸的貪婪和瘋狂…那絕不是她!那是…那是誰?!
就在她心神劇震的瞬間,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了雅羅斯拉夫爾厚重的雨雲,緊接著,一聲幾乎要震碎耳膜的、狂暴的炸雷,猛地轟擊在教堂古老的尖頂之上!
轟!!!
腳下的石地劇烈地晃動起來,如同伏爾加河解凍時的冰麵。巨大的石塊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從頭頂拱形穹頂的接縫處簌簌落下,裹挾著幾個世紀積累的灰塵和碎屑,如同下了一場死亡的雨。那盞放在墓碑上的煤油風燈被震得跳了起來,燈罩破碎,裡麵的火焰猛地竄出,瞬間點燃了流淌在地上的、格裡高利心臟滲出的粘稠血液!
轟!
幽藍混合著橘紅的火焰如同地獄的毒蛇,猛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祭壇周圍乾燥的朽木和散落的破布。火光照亮了地下室的一切,也照亮了伊萬腐爛的臉龐。在那跳躍的、詭異的火光中,安娜驚恐地看到,伊萬那隻渾濁眼球裡的倒影,那個瘋狂的女人,嘴角咧開了一個巨大而猙獰的笑容!
“安…娜…”伊萬的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響,不再是破風箱,更像是一種濕滑的、粘稠的冷笑。他腐爛的身軀在火光中似乎開始扭曲、變形。“你看…清…了…嗎?”他緩緩地、極其不自然地抬起那隻托著心臟的手,指向安娜。那顆心臟在火焰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近乎黑色的暗紅。“你的…監獄…柵欄…在哪?”他破碎的嘴唇費力地蠕動著,“誰…在…描…繪…它?”
地下室的震動更加猛烈了。頭頂傳來巨大石塊斷裂、墜落的恐怖轟鳴!支撐拱頂的粗大石柱表麵,蛛網般的裂痕飛速蔓延,發出令人絕望的呻吟。整個空間仿佛隨時會徹底崩塌,將他們一同埋葬在這汙穢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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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僵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墜入西伯利亞最深的冰窟。火焰在她腳邊跳躍,灼熱的氣浪炙烤著她,但她感覺不到絲毫暖意。伊萬的話語像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她的腦海。
監獄?柵欄?描繪?
格裡高利驚恐扭曲的臉在她眼前閃過,然後是那個總是帶著怯懦微笑的洗衣婦瑪莎,那個愛吹牛的鐵匠阿列克謝……一張張麵孔,一張張被她親手送進地獄的麵孔。她曾以為那是為了堵住他們的嘴,為了維係她這唯一的、病態的“幸福”。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臨死前眼中倒映出的,都是她那張因瘋狂而扭曲的臉?為什麼伊萬眼中,也隻有她自己?
“停止向這個社會描繪你的監獄…停止向自己描繪這個監獄…”一個遙遠的聲音,如同穿透厚重冰層的悶雷,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炸響。“因為監獄沒有上鎖…最後最重要的是,根本沒有監獄…”
轟隆!!!
頭頂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塊巨大的、刻著模糊聖像的拱頂石轟然砸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接砸向盤坐在地上的伊萬!
沒有驚叫,沒有掙紮。在安娜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那塊沉重的巨石如同砸碎一個腐朽的南瓜,輕而易舉地將伊萬腫脹腐爛的頭顱和半個肩膀瞬間壓成了一灘混合著碎骨、爛肉和粘稠液體的汙穢之物!那顆格裡高利的心臟,被巨大的衝擊力擠爆,暗紅色的肉塊和汙血呈放射狀濺滿了周圍的地麵和牆壁,也濺到了安娜的臉上、身上。溫熱、粘稠、帶著濃烈鐵鏽味。
火光猛地一暗,隨即又頑強地燃燒起來,照亮了這煉獄般的景象。
安娜僵立著。臉上、手上、衣服上,都沾滿了溫熱的、屬於格裡高利的汙血和伊萬腐爛的碎塊。那股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幾乎讓她暈厥。但她的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堆被巨石壓扁的、還在微微抽搐的腐爛殘骸。
殘骸裡,沒有骨頭。或者說,沒有屬於伊萬·彼得羅夫的、完整的、人類的骨頭。隻有一些細小的、灰白色的、如同被什麼東西啃噬過的碎片,混雜在爛泥般的血肉裡。
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比雅羅斯拉夫爾最深的寒冬還要冰冷,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然後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低下頭,看向自己沾滿血汙的雙手。皮膚鬆弛,布滿了褐色的老年斑,指甲縫裡塞滿了黑色的汙泥…和暗紅色的血痂。一股熟悉的、濃烈的沼澤腐爛氣息,正從她自己身上散發出來,與地下室裡的惡臭完美地融為一體。
“不…”一個微弱、乾澀、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從她喉嚨裡擠出來。這不是她記憶中自己的聲音。這聲音…這聲音像極了…
像極了那個破風箱般的聲音!
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更多的石塊和瓦礫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一塊邊緣銳利的碎石擦著安娜的臉頰飛過,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但她渾然未覺。
她踉蹌著後退,腳下踩到一塊滑膩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半顆被砸得稀爛的眼球,渾濁地映著跳動的火光。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沒有人會來…”那個聲音再次在她腦海中轟鳴,清晰得如同耳語,帶著冰冷的、最終的宣判意味。“從來就沒有人…能來…”
安娜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瘋狂地掃視著這個正在崩塌的地獄。火光、碎石、塵埃、汙血…還有那堆曾經被稱為“伊萬”的、此刻正散發出更濃烈惡臭的爛泥。
她看到了角落裡,那本被碎石半掩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皮革大書。書頁在震動中翻動著,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操控。其中一頁被汙血浸透,上麵的文字在火光中扭曲變形,但核心的圖案卻異常清晰——一個扭曲、尖叫的靈魂,被無數荊棘般的線條從內部穿刺、撕裂、纏繞!線條的源頭,正是那靈魂自身!
“我的感受…我來覺察…”那聲音如同喪鐘,敲響在她靈魂深處。
“我的困境…我來麵對…”碎石砸落在她腳邊。
“我的選擇…我來承擔…”火焰舔舐著她的裙角。
“我的命運…我來創造…”
轟……!!!
聖瓦西裡教堂巨大的穹頂,終於徹底崩潰了!
如同天塌地陷!無數噸重的巨石、木梁、瓦片、破碎的聖像和幾個世紀的塵埃,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下!整個地下室瞬間被狂暴的毀滅之力吞噬!
安娜·彼得羅娃,或者說,那個曾經是安娜·彼得羅娃的東西,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一塊刻著悲憫聖母麵容的巨大石雕穹頂碎片,帶著無與倫比的重量和速度,在她驚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填滿了她整個視界。
在意識被永恒的黑暗徹底吞噬前的億萬分之一秒,一個清晰得如同冰錐刺入大腦的念頭,帶著絕對的、荒誕的、令人窒息的恐怖,貫穿了她:
我的監獄…柵欄…從來…隻有…我自己…
緊接著,是無邊無際的、沉重的黑暗,和永恒的寂靜。巨石落下,掩埋了一切。教堂的廢墟如同一座巨大的新墳,矗立在雅羅斯拉夫爾永不停歇的暴雨之中。雨水衝刷著瓦礫和泥濘,試圖洗去血跡和汙穢,卻洗不掉那深深刻入這片土地的絕望。
遠處,伏爾加河在黑暗裡嗚咽奔流,亙古不變。沒有人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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