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密友,奧莉加·伊萬諾夫娜,就在那片被嚴寒凍透的天地裡,為自己精心構築了一座無形的、流光溢彩的囚籠。這囚籠,如同被施了魔法的水晶球,既透亮又危險,而起因卻是一個荒謬得令人無語的想法——她竟然決心要買一輛四手、車齡近十年的保時捷acan。那輛車,就像是被詛咒的寶藏,散發著誘人的光芒,卻也隱藏著無儘的麻煩。代價呢?不過是她那點微薄的積蓄,以及未來無數個修車的不眠之夜罷了。然而,交易尚未落錘,她那交友軟件“心之橋”上的個人標簽,已赫然烙上“保時捷車主”的金字招牌,仿佛是她為自己編織的華麗謊言的勳章。
“莉紮,精神先行,懂嗎?”她衝我眨眼,手機屏幕的幽光映著她眼底一絲近乎狂熱的得意,仿佛她已經掌握了整個世界的秘密,“反正遲早是我的。提前感受一下空氣裡的皮革味和引擎的轟鳴,有什麼不好?”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自信,仿佛她已經擁有了那輛破舊的保時捷,仿佛她已經成為了那個在城市中風馳電掣的女郎。
效果立竿見影得可怕。那些頭像英俊、言辭殷勤的男士們,如同嗅到昂貴餌料的魚群,蜂擁而至。消息提示音在她那廉價的二手沙發上此起彼伏,仿佛一場微型慶典,又像是無數隻貪婪的手,試圖將她從那座無形的囚籠中拽出來,卻又把她推得更深。沙發的彈簧在消息提示音的節奏中微微顫抖,仿佛也在為這荒誕的場景而感到不安。
“奧蓮卡!保時捷?真的嗎?太了不起了!”一個叫謝爾蓋的工程師率先發來驚歎,他的消息像是第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緊接著,另一個叫阿列克謝的攝影師緊隨其後,他的消息如同第二顆石子,砸得更狠:“能帶我兜兜風嗎?我付油錢!再請你吃‘普希金咖啡館’的晚餐!”他們的消息如同潮水般湧來,帶著一種近乎諂媚的熱情,仿佛奧莉加·伊萬諾夫娜已經成為了他們眼中的女神,而那輛破舊的保時捷則是她的王冠。
更離奇的是轉賬提示音——小額,但真切。五百盧布,一千盧布……附言寫著“一點心意,給未來的保時捷女王買杯咖啡”、“期待坐上副駕”。奧莉加的手指在屏幕上飛舞,編織著關於“愛車”的細節:流暢的線條、低沉性感的引擎聲、真皮座椅那令人沉醉的觸感……她臉上煥發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那是一種混合了虛假權力和真實虛榮的亢奮。我看著她,想起她曾如何在一個開保時捷的英俊男人麵前低眉順眼、小心謹慎。如今,憑借這輛隻存在於言辭和想象中的鋼鐵造物,她輕易翻轉了乾坤,成了被仰望、被討好、被用虛擬盧布供奉的女王。她的“配得感”,像被這虛構的豪車引擎驅動著,一路飆升,膨脹得快要撐破她那間租來的、天花板滲著水漬的小小公寓。
工作間隙,同事隨口閒聊:“奧莉加,你那寶貝車呢?都沒見你開來過。”
她眼皮都不抬,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清脆的回響,流暢得如同早已排練過千百遍的台詞:“送去保養了。你知道的,這種車,得精細著伺候。”語氣理所當然,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於“車主”的煩惱和優越。謊言從她舌尖滾落,輕盈得如同窗外的初雪。
日子在虛構的榮光和真實的盧布轉賬聲中滑過。當窗外的雪片變得更大、更密,如同扯碎的舊棉絮般覆蓋整個諾夫哥羅德時,某些東西開始在奧莉加精心構築的幻境邊緣悄然滋生、滲透。
起初是影子。
一個鉛灰色的黃昏,我陪她從地鐵站走回她那棟牆皮剝落、活像巨大水泥墓碑的舊公寓樓。寒風像淬了冰的小刀片,刮得人臉生疼。她忽然僵住了,死死攥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我的棉衣裡。
“莉紮……看!”她的聲音繃得如同即將斷裂的琴弦,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
我順著她顫抖的目光望去。樓對麵,那家永遠彌漫著劣質酒精和絕望氣息的“憂鬱伏特加”小酒館門前,狹窄的空地上,停著一個東西。暮色濃重,雪片紛亂,那物體線條異常銳利流暢,與周圍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銀灰色的金屬外殼,即使在昏沉的天光下也泛著冷冽的光——一輛保時捷acan,輪廓清晰無比。然而,駕駛座一片漆黑空洞,仿佛那精致的鋼鐵軀殼裡,從未有過靈魂。它就那麼突兀地杵在那裡,像一封來自幽冥的掛號信,投遞錯誤,卻精準地送到了奧莉加的門前。
“幻覺!一定是凍的!”她猛地甩頭,幾乎是拖著我,逃也似的衝進了公寓樓黑洞洞的門洞。鐵門在身後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呼嘯的風雪和……那輛寂靜的車影。但隔絕不了那股無形的寒意,它順著門縫,絲絲縷縷地鑽了進來。
那輛幽靈般的銀色魅影並未消失。它如同一個陰魂不散的夢魘,選擇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刻降臨。總是大雪紛飛時,總是暮色四合或更深露重的深夜。它不再固定出現在酒館門口,而是像具備了某種邪惡意誌的活物,悄無聲息地滑行在奧莉加生活軌跡的邊緣:她下班必經的、結著厚冰的沃爾霍夫河畔小路上;她常去買廉價麵包的、招牌缺了字母的麵包房轉角;甚至,在她那間廉價公寓樓下,那片被廢棄自行車和垃圾箱占據的肮臟空地上。每一次出現,都精準地落入她驚恐回眸的視野裡。每一次,駕駛座都空無一人,車窗緊閉,沉默如同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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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沉默的、持續的窺視,遠比任何喧囂的恐嚇更能瓦解人的意誌。奧莉加迅速枯萎下去。她眼底那因虛榮燃起的光徹底熄滅了,隻剩下深重的黑眼圈和無法掩飾的驚惶。她像一隻被無形的網越收越緊的鳥,拚命撲騰,卻隻是徒勞。
“莉紮,它又來了!”深夜的電話裡,她的聲音破碎,帶著哭腔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就在樓下!就在垃圾箱旁邊!我看到了!空的!裡麵是空的!”
她開始瘋狂地尋求庇護。諾夫哥羅德古老的克裡姆林宮牆下,那些據說能辟邪的聖像畫前,她久久跪拜,額頭緊貼著冰冷的石板,嘴唇無聲地翕動。更離譜的是,她不知從哪裡弄來一串據說是某位已故長老開光過的、散發濃烈黴味的木質念珠,日夜緊緊攥在手心,指關節都捏得發白。然而,無論聖像慈悲的目光,還是念珠上殘留的、或許是臆想的神聖氣息,都阻擋不了那輛銀色幽靈的如影隨形。它像一個早已植入她命運程序的致命錯誤,無法刪除,無法逃避。
恐懼最終驅使她走向了城西那座廢棄的“聖靈修道院附屬車庫”。在她虛構的故事裡,她那輛同樣虛構的保時捷,正在此處接受著同樣虛構的“頂級保養”。現實裡,這地方早已被時光和遺忘啃噬得隻剩骨架。破敗的磚牆被藤蔓死死纏住,如同被勒緊的骸骨。屋頂塌陷出巨大的窟窿,像怪獸朝天張開的巨口。歪斜的鐵門上掛著一把鏽跡斑斑、形同虛設的大鎖,鎖鏈垂落,在寒風中發出微弱的、如同呻吟般的吱呀聲。
腐朽木門被推開時發出的尖嘯,足以刺穿耳膜。門內並非想象中的空曠車庫,而是一間極其高大的廳堂。冰冷、凝滯的空氣裡懸浮著濃得化不開的灰塵,帶著機油、鐵鏽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腐甜腥混雜的怪味。高高的、布滿蛛網的穹頂下,光線從破洞和裂縫中艱難地擠進來,形成幾道渾濁的光柱,照亮了漂浮的塵埃,也照亮了廳堂深處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
沒有升降台,沒有工具箱,沒有穿著工裝的技師。隻有人。很多人。他們姿態各異,卻都僵硬得如同拙劣的蠟像。有的坐在破輪胎堆上,有的斜倚在廢棄的、隻剩骨架的車殼旁,有的乾脆直接癱在冰冷油膩的地麵。麵孔模糊不清,籠罩在深重的陰影裡,但那些投向我們的目光,卻粘稠、冰冷,飽含怨毒,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瞬間刺穿了我們的皮膚。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角落裡,一個穿著沾滿黑色油汙工作服的佝僂人影緩緩轉過身。他臉上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模糊的、如同融化蠟像般的空白。他抬起一隻同樣沾滿油汙的手,指向我們身後——那扇剛剛被我們推開、此刻正透進外麵慘淡天光的破門。
一個聲音,空洞、乾澀,沒有任何語調起伏,仿佛直接從生鏽的鐵管深處摩擦出來,在整個死寂的空間裡回蕩:
“奧莉加·伊萬諾夫娜……您的車……”那無麵修理工的破鐵片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凍土上,“……保養好了。”
我和奧莉加猛地回頭。
acan,如同一個等待已久的、優雅而冰冷的金屬棺槨,靜靜地泊在雪地裡。它的輪廓在紛飛的雪片中顯得異常清晰、銳利,帶著致命的誘惑力。前擋風玻璃後,駕駛座的位置,依然空著,深不見底的黑洞,正無聲地邀請著它的“主人”。
奧莉加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像一片寒風中的枯葉。她手中那串曾被寄予厚望的念珠,終於承受不住這最後的、壓倒性的恐懼,啪嗒一聲,繩子斷裂。烏黑的、散發著黴味的木珠瞬間崩散,滾落一地,在布滿油汙和灰塵的地麵上彈跳、滾動,發出細碎空洞的聲響,如同無數隻窺視的眼睛,散入這片由謊言和恐懼構築的廢墟深處。
她發出一聲短促得幾乎窒息的抽氣,眼瞳因極致的恐懼而擴散。她猛地甩開我試圖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那動作不是奔向門口,更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吸力猛地攫住,身不由己地朝著門外那輛沉默的、空蕩的金屬牢籠踉蹌撲去。雪花狂暴地卷進門內,瞬間沾白了她的頭發和肩頭,仿佛提前為她披上了殮衣。
我僵立在原地,雙腳如同被那油膩冰冷的地麵牢牢焊死,眼睜睜看著她單薄的身影被門外彌漫的風雪吞沒。那輛銀灰色的保時捷,像一個耐心的獵人,無聲地滑入更濃的雪幕深處,連同奧莉加·伊萬諾夫娜,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雪灌滿了破敗的車庫大廳,發出嗚咽般的呼號。角落裡,那個無麵的修理工緩緩彎下腰,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鏽的機械臂。他用沾滿油汙的手指,慢條斯理地、一顆一顆地,拾起地上那些散落的、烏黑的念珠。
空氣裡,隻剩下他手指摩擦念珠的、微弱的沙沙聲。
還有那窗外永不止息的風雪,以及一種更深的、彌漫在每一粒塵埃和每一縷鐵鏽氣味中的死寂。那輛銀色幽靈,它完成了它的“保養”。它帶走了它唯一認定的主人。
直到如今,每當諾夫哥羅德落下那種厚重、無聲、仿佛要埋葬一切的大雪,我總會不自覺地望向窗外。街道空曠,雪片紛飛,路燈在雪幕中暈開昏黃的光團。在那片蒼白與幽暗交織的光影邊緣,我的視線總會被一種冰冷的銳利攫住——仿佛下一秒,那抹熟悉的、令人血液凝固的銀灰色輪廓,就會刺破雪幕,無聲地滑行到樓下,停駐在永恒的陰影裡。
車窗緊閉,駕駛座空懸,像一個為特定靈魂預留的、永不撤銷的冰冷王座。風雪嗚咽,如同某種低沉的、永恒的召喚,在寂靜的夜裡反複回蕩,清晰得令人心膽俱裂:
“奧莉加·伊萬諾夫娜……”
“……您的車在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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