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未嫁衣_子夜異聞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60章 未嫁衣(1 / 1)

丁亥年深秋,豫章道上。書生陳遠背著書篋,衣衫單薄,正被一場不期而遇的冷雨澆得透心涼。暮色四合,四野茫茫,唯見前方一座荒廢的園子,黑黢黢伏在雨幕裡,牆垣傾頹,門扉半朽,幾株枯死的老樹伸出嶙峋枝椏,如同向天索命的鬼爪。陳遠彆無選擇,隻得縮著脖子,踩著泥濘奔入園中。

園內更是破敗不堪,荒草高過人頭,殘磚碎瓦遍地。他摸索著推開一扇吱呀作響的廂房門,一股濃重的塵土與朽木氣味撲麵而來,嗆得他連連咳嗽。借著最後一點天光,隻見屋內蛛網垂掛,家具蒙塵,唯牆角一張雕花大床骨架尚存,帳幔早已爛成破絮。陳遠放下書篋,擰著衣角的水,寒意刺骨,正自彷徨,忽聽內室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窸窣如鼠齧。

他心頭一緊,握緊書篋的背帶。隻見內室門簾微動,一線昏黃搖曳的光透了出來,緊接著,一個女子手執燭台,悄無聲息地立在門邊。燭光昏黃,跳躍不定,映著她一身素白衣裙,身形纖細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她的臉色是久不見日光的蒼白,唯有一雙眼,深幽幽的,帶著一種閱儘滄桑的沉寂。

“公子莫驚,”女子聲音低柔,卻似隔著一層寒冰,“奴家素紈,家父曾是此園主人。兵災之後,獨我幽居於此。”她微微屈膝,燭火在她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陳遠見她形容楚楚,雖處荒園鬼域卻舉止沉靜,心中稍安,忙拱手道:“小生陳遠,雨夜迷途,冒昧驚擾姑娘清居,還望海涵。”

素紈並未多言,隻將燭台輕輕放在一張布滿灰塵的圓桌上,那燭火竟穩穩立住,幽幽地燃著。她自袖中取出一方未完成的繡繃,徑自在桌旁坐下。陳遠借著燭光細看,那白絹上,用極細的絲線繡著一對鴛鴦,輪廓已具,隻是那鴛鴦……竟通體用的是赤紅如血的絲線!針腳細密,鮮豔欲滴,在這昏暗破敗的屋子裡,顯得格外妖異刺目。再看素紈的手,十指纖纖,肌膚細膩,可那十根春蔥似的指尖,每一根都凝著一點殷紅,如同剛剛被繡花針刺破,血珠將墜未墜。她拈起一根銀針,引上血紅的絲線,指尖翻飛,動作嫻熟至極,眼神專注得近乎空洞,仿佛整個魂魄都已係在那對血鴛鴦之上。燭光下,她指尖那點點猩紅,刺得陳遠眼皮直跳,一股寒氣自腳底悄然升起。

雨聲淅瀝,敲打著殘破的窗欞。陳遠不敢睡,也不敢靠近那桌邊,隻尋了塊略乾的地麵,倚著冰冷的牆壁坐下,書篋抱在懷中。倦意如潮水般襲來,他眼皮沉重,頭一點一點地往下墜。

就在這半夢半醒、神思恍惚之際,一陣異響猛地將他驚醒!不是雨聲,不是風聲,而是從緊閉的窗外傳來!那聲音低沉、粘稠,如同鈍刀在粗糙的骨頭上反複刮擦,又夾雜著野獸般壓抑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嗬嗬”聲,間或爆出一兩聲短促而怨毒的切齒之音!那聲音並非來自一處,而是貼著窗紙遊走,此起彼伏,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貪婪和迫不及待,仿佛無數饑餓的豺狼正圍著這間屋子逡巡打轉,隨時準備破窗而入!

陳遠瞬間汗毛倒豎,心臟狂跳如擂鼓!他驚恐地望向桌邊的素紈。隻見素紈原本平靜如死水的臉龐驟然變色!那雙深幽的眸子猛地抬起,裡麵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一種……決絕的狠厲!她霍然起身,動作快得如同鬼魅!陳遠隻覺眼前白影一閃,手腕和腳踝處驟然傳來幾道冰冷滑膩的觸感!低頭一看,竟是數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堅韌無比的白色絲線,如同活物般瞬間纏繞上來,將他手足死死捆縛!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將他整個人向上提起,“砰”的一聲,狠狠摔懸在房梁之上!陳遠被撞得七葷八素,掙紮呼喊,那絲線卻越收越緊,勒入皮肉,口中更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封住,隻能發出嗚嗚的悶哼。

幾乎就在他被懸起的同一刹那!

“嘩啦——!哢嚓——!”

腐朽的窗欞如同紙糊般被狂暴的力量從外麵撕得粉碎!刺骨的陰風裹挾著濃烈的腥腐惡臭,如同決堤的汙水般猛地灌入屋內!燭火被這陰風一撲,驟然熄滅!屋內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隻有窗外慘淡的月光,勉強勾勒出無數扭曲、蠕動、滴淌著汙水的黑影,它們瘋狂地擠破窗口,爭先恐後地湧入!黑暗中,無數雙貪婪的、閃爍著幽綠磷光的眼睛,如同地獄的鬼火,瞬間鎖定了懸在梁上的陳遠!尖銳的鬼嘯、貪婪的嘶嚎、骨骼摩擦的咯咯聲,彙成一片令人魂飛魄散的死亡交響!無數濕滑冰冷的鬼爪,帶著腥臭的陰風,撕裂黑暗,直朝懸在半空、如同待宰羔羊的陳遠狠狠抓去!

完了!陳遠腦中一片空白,閉目待死。

就在這千鈞一發、萬鬼噬身之際!

懸在梁上的陳遠因拚命掙紮,衣領被扯開,一塊貼身佩戴的玉佩從頸間滑落出來!那玉不大,卻溫潤,在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下,隱隱可見上麵雕刻著極其精細的並蒂蓮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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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蒂蓮的圖樣,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閃電,狠狠劈入素紈幾近被怨毒吞噬的靈台!她那雙因恐懼和瘋狂而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塊搖晃的玉佩!刹那間,無數被深埋的記憶碎片,裹挾著焚心蝕骨的恨意與痛楚,洶湧地衝垮了鬼蜮的蒙蔽!她看到了!看到了春日暖陽下的荷塘,她親手將這塊刻著並蒂蓮的玉佩係在一個清俊書生的頸間,羞紅了臉,低聲說著“永結同心”……看到了紅燭高燃的洞房,她穿著親手繡的嫁衣,忐忑地等待……等來的卻是冰冷的匕首,和那書生猙獰扭曲的臉!他為了攀附權貴,竟在新婚之夜,用她繡嫁衣的銀針,狠狠刺入她的心口!她倒在血泊裡,眼睜睜看著他卷走她的嫁妝,看著她嘔出的鮮血,染紅了未繡完的鴛鴦……原來是他!是這負心薄幸、奪命謀財的禽獸!那血染的鴛鴦,那指尖永不乾涸的刺痛,皆源於此!

“呃啊——!”

一聲淒厲得不像人聲的尖嘯,飽含了百年積怨、刻骨之痛,猛地從素紈喉中迸發出來!這聲尖嘯竟讓那些撲向陳遠的群鬼動作一滯!

就在這一滯的瞬息!素紈眼中所有的恐懼、猶豫、掙紮,被一種無法形容的複雜光芒取代——是滔天的恨意,是焚心的痛苦,是……一絲驟然明悟的宿命悲涼?她猛地揚起那雙染血的纖手,十指如鉤,竟淩空狠狠絞向捆縛陳遠的絲線!

嗤啦——!

堅韌的絲線應聲而斷!

懸在半空的陳遠驟然失去支撐,重重摔落下來!未等他痛呼出聲,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決絕恨意與……莫名悲憫的力道,狠狠撞在他的後背!是素紈!她用儘全部殘存的鬼力,將他如斷線風箏般推向那扇搖搖欲墜的後窗!

“走——!前世債……今生休——!”素紈那泣血般的嘶吼,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解脫與不甘,在群鬼震耳的咆哮中清晰地刺入陳遠耳中。

“嘩啦!”陳遠撞碎腐朽的窗欞,狼狽不堪地滾落在窗外冰冷刺骨的泥水裡。他顧不得渾身劇痛,驚恐地回頭望去。

破窗之內,是地獄般的景象!無數扭曲腫脹的鬼影,如同找到了更可口的獵物,放棄了到嘴邊的陳遠,發出震耳欲聾的狂喜尖嘯,如同腐爛的黑色潮水,瞬間將那個孤零零的素白身影徹底淹沒!陳遠借著慘淡的月光,最後看到的,是無數鬼爪瘋狂地撕扯、啃噬著素紈的魂體!她單薄的身影在鬼潮中痛苦地扭曲、變形,最後化為點點慘綠磷火,如同風中殘燭,被那汙穢的狂潮徹底吞噬、撕碎!唯有她最後投向陳遠那一眼,帶著泣血的悲鳴和無儘的蒼涼,深深烙印在他靈魂深處!

窗內鬼嘯震天,陰風狂卷,腥臭撲鼻。陳遠魂飛魄散,連滾帶爬,一頭紮入無邊雨幕和黑暗之中,亡命狂奔,再不敢回頭。

十年光陰,彈指而過。

陳遠已非昔日狼狽書生,官袍加身,此番乃是赴任途中。車馬行至豫章舊地,當年那場亡命雨夜,連同素紈那雙泣血的眼睛,從未在他心頭真正淡去。鬼使神差地,他命車夫繞道,重訪那座廢園。

深秋的夕陽,將天邊染成一片淒豔的橘紅。廢園依舊,荒草更盛,斷壁殘垣在暮色中如同巨獸的骸骨。當年那間廂房早已徹底坍塌,隻剩幾根焦黑的梁柱斜插在瓦礫堆中。荒草叢生,幾乎要將廢墟完全吞沒。

陳遠獨自步入荒園,腳下是厚厚的枯葉和瓦礫,每一步都發出碎裂的聲響。晚風吹過荒草,嗚咽如訴。他走到當年那扇後窗的位置,如今隻剩一堆殘磚碎瓦。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悲涼,壓得他喘不過氣。他默默佇立,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暮色四合,最後一縷天光沉入西山。一輪皎潔的圓月,悄然升上東天,清冷的月華如水銀瀉地,將這片廢墟浸染得一片朦朧的銀白。荒草、斷壁,都鍍上了一層冰冷的清輝。

就在這萬籟俱寂、唯有秋蟲低鳴的月下廢墟之中,陳遠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在當年廂房內室那片相對平整的瓦礫堆上,月光最明澈之處,竟端坐著一個女子的身影!素衣如雪,長發委地,身形纖細朦朧,仿佛由月光織就,又隨時會隨風散去。她微微垂首,手中拿著一方小小的繡繃,一枚銀針在她指尖翻飛,動作快得隻餘一片流動的銀芒。她繡得如此專注,仿佛天地間隻剩下這一件事物。

陳遠的心臟驟然停止了跳動!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月光下那如夢似幻的一幕——那身影,那姿態,分明是素紈!隻是此刻,她身上披著的,並非尋常衣物,而是一件……一件未曾完成的嫁衣!素白的底子,上麵用殷紅如血的絲線,繡著一對巨大的、幾乎覆蓋了整個前襟的鴛鴦!那對鴛鴦羽翼舒展,神態親昵,栩栩如生,鮮豔的血色在月華下流轉,妖異而淒美,仿佛隨時會破衣而出!這正是當年那未完成的血嫁衣!

素紈的指尖翻飛如蝶,血紅的絲線在她指間穿梭,發出極細微的、如同歎息般的“嘶嘶”聲。她繡得那樣快,那樣專注,仿佛要將百年的執念、刻骨的悲歡,儘數傾注於這最後的幾針之中。月光穿透她朦朧的身影,灑在那對血鴛鴦上,紅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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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她引針的動作停了下來。最後一根血線,完美地收束。她輕輕咬斷了線頭,緩緩抬起手。那枚伴隨她百年的銀針,在她指尖化作一點細碎的銀芒,無聲消散於月光之中。

緊接著,那件披在她身上的、凝聚了無儘血淚與執念的嫁衣,仿佛擁有了自己的生命。那對剛剛繡成的血色鴛鴦,竟在月光下微微顫動起來!羽翼上流轉的血光驟然變得無比明亮、純粹!在陳遠驚駭的目光中,那對血鴛鴦竟真的從嫁衣上掙脫而出!它們舒展著由純粹紅光構成的羽翼,姿態輕盈而親昵,相互依偎著,沐浴著漫天清輝,向著那輪皎潔圓滿的明月,冉冉飛去!紅光與月華交融,形成一道淒美絕倫的光帶。

隨著血鴛鴦的飛升,素紈那朦朧的身影,也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透明。她微微側首,似乎朝著陳遠所在的方向,投來了深深的一瞥。那目光穿越了百年的仇恨與癡纏,平靜、澄澈,再無絲毫怨戾,唯有一種大解脫後的安寧與釋然。沒有言語,隻有月光無聲流淌。

她的身影,連同那件素白的未嫁衣,如同被月光溶解的輕煙,嫋嫋地、無聲無息地消散在清冷的夜空中,與那對飛升的血色鴛鴦一同,融入了無垠的月華深處,再無痕跡可尋。

天地間一片寂靜。唯有月華朗照,荒園死寂。晚風吹過,荒草搖曳,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淒美絕倫的一幕,不過是月下迷離的一場大夢。

陳遠僵立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冰冷的夜露浸濕了他的官靴,也浸透了他的脊背。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抬起手,用力按在自己劇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將那冰涼的月光和滾燙的震撼一同按入心底。

他對著那輪清月,對著這片埋葬了所有驚怖、仇恨與最終救贖的廢墟,對著那已然消散的素紈和她未竟的嫁衣,深深地、深深地揖了下去,久久未曾起身。

從此,陳大人書房深處多了一幅秘不示人的畫。畫上無人物,唯有一輪孤高清冷的滿月,月光下,一對血紅的鴛鴦依偎著,振翅飛向月心。畫旁題有兩行小字,墨色深沉如夜:

“百年血淚凝雙翼,一朝明月渡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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