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丁義珍把筆記本從抽屜裡拿出來,翻到扉頁,用鋼筆重重寫下一行字:“42公裡=被遺忘的距離。”
合上本子,塞進帆布包,順手把急救包、手電和那張手繪地質圖也裝了進去。
台燈還亮著,照著桌上半塊沒吃完的紅薯乾,乾得像塊石頭。
縣委辦的人八點半才來上班,他七點就出了門,繞過縣委大院那塊“環金山風景線”的噴繪板,徑直走向農機站。
拖拉機司機老吳正蹲在車頭前抽煙,看見他愣了一下:“丁縣長?這車去崗子坪,路可不好走。”
“我就去那兒。”丁義珍跳上車鬥,拍了拍鐵皮,“順路,柳樹溝、石門寨也走一趟。”
老吳吐掉煙頭:“柳樹溝倒還好,石門寨前天塌了山,路斷了。老孫頭咳血,沒人敢送他下來。”
丁義珍點點頭:“那就更得去了。”
拖拉機突突突地發動,一路顛得人牙打顫。車過半山腰,信號斷了,手機成了擺設。
丁義珍靠在車鬥邊,望著窗外越來越窄的山路,心想,這哪是路,這是掛在山腰上的繩子。
柳樹溝小學的牆還在,那行粉筆字也沒擦——“距縣城42公裡,近十年無外人來”。丁義珍下車時,幾個孩子正蹲在門口啃紅薯。看見他,都愣住了。
“你還記得我嗎?”他問一個紮辮子的小女孩。
女孩點頭:“你背我妹妹下山的。”
她妹妹躺在床上,臉還是蠟黃的。父親坐在門檻上,手裡攥著一把斧頭,麵前堆著幾根柏木。
“賣錢?”丁義珍問。
男人沒抬頭:“藥費欠了八百,村裡借遍了。祖墳邊的樹,砍了三棵了。”
丁義珍沒說話,掏出隨身帶的兩百塊錢塞過去。男人推回來:“不能要。你上次來,已經幫了大忙。”
“這不是救濟,”丁義珍把錢壓在炕席底下,“是預付款。等路修了,我請你當護路員。”
男人抬頭,眼裡有了光。
丁義珍轉身走出院子,抬頭看天。雲壓得很低,山風帶著濕氣。他知道,雨快來了。
崗子坪小學比柳樹溝還破。教室頂上搭著塑料布,雨水順著裂縫滴進搪瓷盆,叮咚作響。老師姓陳,三十出頭,一個人教四個年級。
“縣裡不批修繕款?”丁義珍翻著那份被退回的申請。
“理由是‘不在風景線路線上’。”陳老師苦笑,“可我的學生,天天在‘風景’裡淋雨。”
丁義珍把申請拍進包裡:“下次開會,我帶上。”
陳老師搖頭:“李書記說了,優先發展旅遊經濟。教育經費要壓縮。”
“那他知不知道,”丁義珍看著漏雨的屋頂,“孩子連字都看不清,怎麼考大學?”
沒人回答。
去石門寨的路果然斷了。丁義珍和老吳徒步翻山,走到半下午才到村口。村醫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正蹲在門口熬藥。
“老孫頭呢?”
“在屋裡躺著,咳了一早上了。”村醫歎氣,“想去縣醫院,可這天,誰敢送?”
丁義珍一腳踹開門。
老人蜷在炕上,嘴角帶血,呼吸像破風箱。他看見丁義珍,愣了一下:“你……是縣政府的?”
“我是丁義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