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點十七分,第一批整改通知單送出去後,丁義珍才回到辦公室。
他脫了外套往椅背上一搭,茶杯底還留著半圈冷茶漬。王大陸跟進來,手裡捏著幾張紙:“三個工地的問題清單,都按你要求標紅了。質檢站說,最遲明天中午出複檢報告。”
“讓他們快點。”丁義珍靠在椅子裡,閉眼揉了揉眉心,“地基不牢,廠子蓋得再漂亮也是擺設。但現在,咱們得想下一步了。”
王大陸一愣:“下一步?”
“廠子能建好,人也能培訓出來。”丁義珍睜開眼,“可東西做出來了,賣不出去,等於白乾。”
王大陸坐下來,皺眉:“銷售渠道這塊,咱們確實沒動。”
“不是沒動,是壓根沒路。”丁義珍直起身,“本地沒有大型集散市場,商販都是零星收貨,價格壓得死低。咱們的企業剛起步,沒品牌、沒渠道、沒人脈,單打獨鬥,進不了大超市的門。”
王大陸苦笑:“說得輕巧,人家采購看資質、看發票、看檢測報告,還得簽對賭協議。咱們這些鄉鎮廠子,連公章都是新刻的。”
“那就不能讓他們單打獨鬥。”丁義珍抓起筆,在本子上劃拉兩下,“咱們得把散兵遊勇,變成正規軍。”
王大陸湊過去看,紙上寫著三行字:統一品牌,統一質檢,統一報價。
“你是說……政府牽頭,統一分銷?”
“對。”丁義珍點頭,“咱們管得了質量,管得了進度,為什麼管不了銷路?縣政府出麵,當這個‘中間人’。企業隻管生產,我們負責打通外麵的路。”
王大陸沉吟片刻:“想法是好,可怎麼落地?總不能咱們自己拉個三輪車,滿省城吆喝吧?”
“先去學。”丁義珍合上本子,“龍川縣那個農副產品批發市場,運營十年了,輻射半個省。咱們去一趟,看看人家是怎麼把小農戶和大商超連起來的。”
王大陸笑了:“行,反正整改期間工地停工,咱倆也閒著。”
“不是閒著。”丁義珍站起身,“是換條戰線。”
第二天一早,兩人換了便裝,開著一輛不起眼的銀色轎車出了縣。
路上,王大陸一邊啃燒餅一邊嘀咕:“你說龍川市場肯讓我們看真東西嗎?這種地方,水深得很,誰會輕易往外倒經驗?”
“他們不傻。”丁義珍手搭在方向盤上,“咱們要是競爭對手,人家肯定閉門不見。可咱們是來‘取經’的,而且——”他頓了頓,“咱們剛把自家工地全停了整改,這事在係統裡早傳開了。人家知道,咱們是真想乾點事的。”
王大陸點點頭:“也是,鐵腕整改,反倒成了信用背書。”
到了龍川市場,果然一開始被攔在門外。保安說領導開會,不接待參觀。
丁義珍沒爭辯,掏出電話打給省商務廳一個老熟人,三句話說明來意,再讓對方給市場管理處打了個招呼。
五分鐘後,一個穿夾克的中年男人迎出來,臉上帶著職業性的笑:“丁書記?久仰。聽說您在金山縣抓質量,動真格的。”
“都是本分。”丁義珍握手,“今天來,就是想看看你們是怎麼把‘土貨’變成‘商品’的。”
對方笑了:“走,我帶你們轉轉。”
兩人跟著進了市場。
一排排攤位整齊排列,蔬菜、乾貨、肉禽分區明確。每個攤位前都掛著統一標識牌,寫著“產地直供·品質溯源”。
丁義珍一路走,一路記。
他發現,這裡大部分商戶並不自己進貨,而是從市場統一的“集采中心”拿貨。中心負責對接周邊縣鄉生產基地,統一檢驗、統一包裝、統一配送。
“我們不賺差價。”夾克男說,“我們賺服務費。農戶省心,商販省力,超市也省事。”
“那品牌呢?”丁義珍問,“這麼多產地,怎麼保證口碑?”
“兩個字:區域品牌。”對方一指牆上大屏,“‘龍川鮮選’,全縣統一注冊。誰家出問題,全縣下架。反過來,誰家做得好,全縣推廣。”
王大陸眼睛亮了:“這不就是咱們能抄的作業?”
中午吃飯時,夾克男私下說:“其實最難的不是模式,是信任。農戶怕你壓價,商販怕你偏心,政府怕擔責。我們搞了三年,才把這套跑順。”
丁義珍點頭:“所以得有人牽頭,還得有公信力。”
“對。”對方笑,“你們丁書記親自來,這事就有戲。”
回程車上,王大陸翻著筆記,越看越興奮:“統一品牌、集中配送、政府背書……咱們完全可以照著做。”
“不是照著做。”丁義珍看著窗外飛逝的田野,“是升級做。咱們有兩點他們沒有——第一,全縣企業都經過嚴格質檢,數據齊全;第二,咱們可以直接對接省城商超。”
“你是說……跳過批發市場,直供終端?”
“對。”丁義珍扭頭,“咱們不走‘集采分銷’,走‘政企聯銷’。縣政府出函,擔保品質、擔保供貨、擔保售後。商超要的資質,咱們一條條補;他們要的保障,咱們一條條寫進承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