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是公共澡堂。”
艾倫的炭筆在巨大的羊皮紙上移動,筆尖發出沙沙的輕響。
那聲音,是這間書房裡唯一的雜音。
他圈出了一個緊鄰城堡熱能供應核心區的位置。圖紙上,複雜的管道係統如同人體的血管,清晰地勾勒出一個他腦海中溫暖、潔淨、蒸汽氤氳的宏偉藍圖。
“大人,澡堂?”
赫德管家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麥茶,腳步無聲地湊了過來。他蒼老的臉上帶著一種已經成為習慣的困惑,但語氣裡早已剔除了所有的質疑。
“對,澡堂。”
艾倫放下炭筆,接過麥茶。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驅散了書房裡因專注而產生的些許涼意。
“讓所有領民,都能在冬天洗上一個熱水澡。乾淨,衛生,能預防很多疾病。”
“可……可是,這需要消耗太多的木柴和熱水了,我們的儲備……”赫德的聲音壓得很低,那是管家天性中對資源的憂慮。
“用沼氣。”
艾倫打斷了他,用炭筆在圖紙旁畫了一個巨大的、密封的池子。一個醜陋卻充滿了力量的符號。
“所有人的排泄物,廚餘垃圾,都集中到這裡發酵。產生的氣體可以燃燒,用來燒水。剩下的殘渣是最好的肥料。”
赫德張了張嘴。
那句“這太不可思議了”湧到舌尖,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選擇相信。
因為眼前這位年輕的領主,已經用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工坊,一排排溫暖如春的火炕,將他腦中所有名為“不可能”的牆壁,儘數推倒。
整個銀霜領,都沉浸在這種創造的喜悅中。一種名為“希望”的東西,比火炕裡的火焰更灼熱,在每個人的胸膛裡無聲燃燒。
這份寧靜,被一聲巨響徹底撕碎。
轟!
書房厚重的橡木門,像是被攻城錘正麵撞上,猛地向內炸開。木屑飛濺中,一股濃稠的血腥味,混雜著風雪的寒氣,撲麵而來。
卡斯蘭衝了進來。
他那身曾作為儀仗隊驕傲的騎士鎧甲,此刻布滿了猙獰的劃痕。一道深可見骨的斬痕,從左肩的獅鷲徽記一直延伸到胸甲下緣,徽記被劈開,仿佛在無聲哭泣。凝固的血漬呈暗黑色,如同醜陋的補丁。
他的左臂用布條草草包紮,鮮血早已滲透,將布條染得通紅,還在一滴滴地落在光潔的石磚上。
那張總是掛著粗豪笑容的臉上,此刻隻剩下悲慟與火山爆發前的死寂。
“大人!”
卡斯蘭單膝跪地,堅硬的膝甲砸在石磚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石磨過。
“我們……我們回來了。”
艾倫猛地站起身。
他手裡的炭筆,在他收緊的指節間發出一聲脆響。
啪!
斷了。
“其他人呢?商隊呢?”
“沒了。”
卡斯蘭的頭顱深深垂下,魁梧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全都沒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血。
“負責護送的十二名兄弟,死了八個。剩下的四個,也都斷了手腳,被扔在雪地裡等死。如果不是我們拚死衝出來一個,恐怕……”
“貨物,全被搶了。”
“那些速燃炭。”
“打火機。”
“還有您準備送去磐石城當樣品的冰封果……”
每一個詞,都像是一記重錘,砸在赫德管家的心上。
“是誰乾的?”
艾倫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書房裡的溫度,在這一瞬間,似乎降到了比外麵冰天雪地還要低的冰點。壁爐裡的火焰,都仿佛畏縮了一下。
“黑石領。”
卡斯…蘭從牙縫裡,擠出了這三個字。
“是凱爾·黑石,那個雜種,親自帶的隊。”
“他們甚至沒有找任何借口,沒有偽裝成強盜。”
卡斯蘭猛地抬起頭,雙眼因為充血而變得赤紅。那裡麵燃燒的,是複仇的烈焰。
“他們就是用黑石領的旗號,當著所有人的麵,搶了我們的東西,殺了我們的人。”
“他們還留下了一句話。”
“什麼話?”
“他們說,銀霜領的土撥鼠,就該乖乖待在自己的洞裡。北境的商路,不是我們有資格染指的。”
書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赫德管家的臉,已經是一片煞白。他踉蹌著後退了一步,伸出手扶住冰冷的牆壁,才沒有癱倒下去。
這是宣戰。
這是最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戰爭挑釁。
“大人,請您下令吧!”
卡斯蘭的拳頭,重重地捶打在自己被劈開的胸甲上,發出“咚咚”的悶響。那聲音,像是絕望的戰鼓。
“火鴉部隊已經準備好了!隻要您一聲令下,我親自帶隊,三天之內,我就把凱爾·黑石那個雜種的腦袋,給您擰下來,當夜壺!”
複仇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燒,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