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陽光已經有了初夏的灼熱感，慷慨地傾灑在青森一中寬闊的籃球場上。空氣中混合著塑膠跑道被炙烤的微焦氣味、青草的味道，以及年輕人身上特有的蓬勃汗水的鹹腥氣。場邊彩旗招展，橫幅上“高二vs高三籃球友誼賽”的字樣醒目張揚。臨時搭建的簡陋主席台上，校長和幾位體育老師坐著，正對著球場中央。而環繞在球場周圍的，則是密密麻麻、情緒高漲的學生觀眾，其中高二和高三年級的方陣壁壘分明，加油助威聲浪此起彼伏，如同兩股無形的力量在空氣中激烈碰撞。
林雪萍坐在教師觀賽區的塑料椅上，位置離高二方陣更近一些。她今天穿著輕便的淺米色休閒褲和一件淡藍色的修身短袖衫，長發挽成了一個利落的發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手中握著一瓶冰鎮的礦泉水，瓶身凝結的水珠已經在她纖巧的手指間潤濕了一片涼意。她的目光專注地追逐著場中那身披高二年級藍色6號球衣的江韻華。
江韻華無疑是場上的焦點之一。身高帶來的優勢讓他搶籃板時如同矯健的獵豹起跳，動作帶著力量的美感。他控球時節奏感極好，假動作晃過高三防守隊員時引得觀眾席一陣驚呼和喝彩。此刻他正和隊友打了一個漂亮的擋拆配合，切入籃下，在對方中鋒封堵前一個輕巧的拉杆上籃！球在籃筐上顛了兩下，最終還是順從地落入網袋。
“好球！”
“高二！高二！加油！”
高二年級方陣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氣氛瞬間被推向一個小高潮。
林雪萍的嘴角也忍不住彎起一個欣賞的弧度。作為老師，看到自己的學生尤其在學業之外）展現如此活力四射、積極拚搏的一麵，驕傲感油然而生。雖然江韻華平時在她生物課上有時會露出一點走神或者犯困的小表情，但此刻球場上的他，眼神銳利，動作充滿自信，完全是另一番昂揚向上的少年模樣。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不遠處同樣在教室區的江明華。他坐在那裡，姿態放鬆許多，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單手撐著下巴，臉上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目光同樣落在自家弟弟身上。比起周圍其他激動揮舞手臂的年輕教師，江明華顯得尤為沉穩內斂。陽光落在他線條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他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棉麻襯衫，袖口隨意地卷起一截，露出一段結實的小臂。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成熟男性的從容氣度，與學生時代那個在球場上同樣叱吒風雲、眼神張揚的少年判若兩人，卻又在看向場上那抹熟悉身影時，眼波深處會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追憶和與有榮焉的暖意。
林雪萍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心底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她知道江明華今天其實有個設計院的會議，但他還是特意提前處理完，趕了過來。他似乎總能恰到好處地出現在那些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的時刻，比如批卷深夜的快餐店陪伴，又比如此刻，在她看著他的弟弟在球場上奔跑時，他靜靜地坐在她看得見的地方。
場上的爭奪更加激烈。高三隊伍憑借更豐富的經驗和更強的身體對抗能力逐漸縮小分差。江韻華在一次激烈的籃板爭搶中，被對方一個高大的球員跳起時重心不穩，重重地撞了一下，整個人趔趄著摔倒在地板上，膝蓋和手肘擦在粗糲的地麵，發出清晰可聞的摩擦聲。
“嗶——！”裁判哨聲尖銳響起，示意防守犯規。
“韻華！”高二替補席和觀眾席發出驚呼。
林雪萍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江明華也微微蹙起了眉，撐著扶手的身體稍稍前傾。
然而江韻華隻是在地上緩了一兩秒，便在隊友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皺著眉頭揉了揉刺痛的膝蓋和手肘，被蹭破的地方已經滲出了細密的血珠，在黝黑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但他拒絕了隊友換人的手勢，向裁判示意沒問題，然後目光堅定地走向罰球線。他接過球，原地拍了拍，調整著呼吸，無視手肘的疼痛和周圍投來的複雜目光，穩穩地將第一個罰球送入籃筐。緊接著是第二個，空心入網！
“帥！”高二的學生們激動地鼓掌。
這個短暫的意外插曲，非但沒有削弱他的氣勢，反而點燃了隊伍和他自己的血性。接下來的比賽，江韻華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更強的力量，防守更加凶悍，進攻也更加果決犀利，成為高二隊逆轉頹勢、緊咬比分的絕對核心。
林雪萍看著他帶著傷依舊在場上拚命奔跑的身影，心裡除了心疼，更多的是一種作為師長的欣慰與隱隱的驕傲。她知道這種倔強和不屈，某種程度上承襲了江明華骨子裡的東西。她下意識地看向江明華，正好捕捉到他眼中閃過的那抹對弟弟受傷的擔憂，以及對弟弟頑強表現的讚許。他朝林雪萍的方向微微側頭，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隻是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無需言語的眼神——那眼神裡有擔憂，也有“這小子行”的肯定。他們之間，似乎越來越能在細微的表情和動作裡讀懂對方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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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場休息的哨聲吹響。運動員們汗流浹背地走向場邊各自的休息區。高二隊的隊員們圍在一起，教練正在快速布置下半場的戰術。江韻華拿起水瓶，仰頭大口灌水，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滾動的喉結淌下，浸濕了運動服的領口。他用毛巾隨意地擦拭著臉上脖頸上的汗水，英挺的眉宇間是少年人特有的張揚與剛打完酣暢淋漓比賽的熱烈。
就在這喧囂的休息區域，一抹輕盈的身影越過欄杆，像一隻翩躚的蝴蝶落在了高二隊伍旁邊。是許清瑤。她今天沒有穿校服，一件樣式簡潔的白色雪紡連衣裙，裙擺長度恰好到膝蓋上方，露出一雙筆直修長的小腿，腳上一雙乾淨的小白鞋。微卷的長發用一根與裙子同色係的紫色絲綢發帶鬆鬆挽起，幾縷碎發調皮地垂落在臉頰旁，更襯得她肌膚勝雪。她手裡拿著一瓶嶄新的運動功能飲料，徑直走到江韻華麵前。
周圍的隊員們瞬間安靜了一下，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這隊校園裡的風雲人物。許清瑤在學校裡是出了名的氣質清冷、追求者眾多，但能讓她如此主動出現在球場邊送水的，江韻華絕對是獨一份。
“給你的。”許清瑤將飲料遞過去，聲音如同清涼的溪水，比平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臉上卻極力維持著慣有的淡然。她的目光快速在江韻華擦傷的手肘處掠過，眉頭極細微地蹙了一下，立刻又鬆開。
江韻華顯然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微怔了一下，沾滿汗水和灰塵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喜，隨即又被一種故作誇張的彆扭表情覆蓋：“喲，大校花大駕光臨啊？受寵若驚受寵若驚！不過你這臨時慰問的飲料也太晚了吧？哥們都快渴死了，休息區有水。”他嘴上這麼說著，手卻飛快地接過了那瓶冰冷的飲料，動作比誰都自然，甚至不經意地用指腹擦過了她遞飲料時纖細冰涼的指尖。
“誰特意慰問你了？隻是班委會讓我順道給你們送點水。不喝拉倒。”許清瑤耳朵尖微微泛紅，為了掩飾那瞬間的窘迫，故意揚了揚下巴，露出一個略帶傲嬌的表情，“還有這海報，”她從隨身的帆布包裡掏出一卷紙展開——那是一張設計新穎、色彩明亮的手繪海報，主體是一個矯健的籃球運動員剪影，背景是燃燒的火焰和“高二必勝”的口號，線條流暢，充滿動感，“待會拉拉隊用的新道具，班長讓我問你哪個角度打出來最顯眼……喂，江韻華！跟你說正經事呢！”她發現江韻華正舉著她的海報，眼神卻不是在看海報構圖，而是越過海報上沿，帶著點戲謔的笑意正盯著她看。
周圍的隊友們發出了善意的哄笑聲。
“看角度啊……我覺得從你這角度看過去，”江韻華故意把海報往許清瑤臉前湊了湊，擋住了她大半張臉，隻露出那雙因生氣或者說更像是羞澀）而顯得更加明亮的眼睛，“效果就挺驚豔的。”
“江韻華！”許清瑤徹底惱羞成怒，伸手去搶海報，小巧的鼻尖因為情緒激動而泛紅。
兩人隔著一張海報推搡打鬨了幾下，海報被扯得嘩嘩作響。許清瑤氣鼓鼓的模樣讓江韻華眼底的笑意更深，那是一種近乎寵溺的愉悅。這充滿青春氣息、帶著點小小曖昧的打鬨場景，清晰地落入了不遠處的林雪萍和江明華眼中。
教師觀賽區。
“年輕真好。”林雪萍看著那對像小貓小狗般鬥嘴、實則親近感十足的少年少女，忍不住輕聲感歎，眼底帶著溫暖的笑意和一種過來人的通透理解。她想起了自己高中時和江明華相處的點滴，似乎也這般幼稚又鮮活過。歲月流逝，如今站在旁邊的，已是當年那個讓她心跳加速的少年蛻變而成的成熟戀人。
江明華的目光也從弟弟那邊收回，低沉的嗓音帶著笑意在林雪萍耳邊響起：“是啊，精力旺盛得過分。”他頓了一下，身體微微傾向她，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用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補充道，“不過，看到你喜歡的學生這麼……精力充沛，林老師是覺得欣慰呢，還是開始擔心管理難度增加？”
這略帶調侃又充滿親昵的耳語，讓林雪萍的耳朵瞬間染上了一層薄紅，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他靠得太近的身體。在外人看來，這更像是教師之間交流觀賽感想的正常動作，隻有他們彼此明白其中的小甜蜜。“江明華，你正經點！”她壓低聲音，語氣卻毫無威懾力，反而帶著一絲赧然的嬌嗔。在外人眼裡一向端莊從容的林老師，也隻有在他麵前，才會不經意流露出這些小女兒情態。這小小的、充滿親昵感的互動，像投入平靜湖麵的小石子，在她心湖裡漾開一圈圈細密而喜悅的漣漪。
就在這時，林雪萍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條短信：
【林老師，我是高三五班的王越。我明天去辦公室找您請教遺傳圖譜問題的時間還能確定嗎？下午第二節自習課您有空嗎？謝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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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的短信將她瞬間拉回了教師的身份。她快速打字回複：
【王越同學：沒問題，下午第二節自習課可以，直接來我辦公室。】
回複完短信，她抬眼的瞬間，目光掃過教師區，注意到了鄰班高三的英語老師錢雯。錢老師大約三十歲出頭，打扮入時，性格開朗，此刻正用一種微妙的、帶著點探詢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的目光，在她和江明華之間來回掃視。林雪萍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朝錢老師方向微笑著點頭致意，然後很自然地轉向江明華，指著場上正在重新列隊的球員問道：“下半場高三換了戰術，你怎麼看？”
這迅捷而自然的切換，將潛在的八卦目光不著痕跡地擋了回去。江明華也立刻領會了她的意圖，配合地轉過頭認真看向球場，壓低了聲音分析起雙方的攻防節奏變化。兩人從比賽切入，自然地討論著戰術，仿佛剛才那瞬間的耳鬢廝磨從未發生。這種在公共場合下保護彼此私人空間、心照不宣的默契，讓林雪萍感到安心。
下半場哨聲響起，比賽重新變得激烈異常，比分一直膠著上升，直到第四節快結束時。江韻華在一次極為關鍵的快攻中，試圖頂住防守強行上籃，落地時腳下打滑，身體控製不住地向旁邊歪倒，這次他很明顯地扭到了腳踝，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難看，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單腳跳了兩下，無法再堅持。
在隊醫和幾個隊友的攙扶下，他不得不下場。雖然高二最終憑借最後兩分鐘由另一位隊員投中的關鍵三分險勝高三，但江韻華隻能坐在冰冷的替補席上，看著隊友慶祝，懊惱地用毛巾捂住了頭。挫敗感清晰地寫在那張年輕朝氣的臉上。
校醫室乾淨整潔，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籃球賽的喧囂被隔絕在門外。校醫王醫生正檢查著江韻華的右腳踝，那隻腳踝已經肉眼可見地紅腫了起來，像一個發了酵的小饅頭。江韻華咬著牙，忍著腳踝傳來的陣陣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