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秋,長江水麵籠罩著鉛灰色的霧靄。杜誌遠站在"致遠號"甲板上,指尖摩挲著懷表鏈,玻璃表麵映出他兩鬢新添的霜色。貨艙裡碼放的磺胺粉木箱泛著刺鼻氣味,這是前線醫院苦等半月的救命藥,箱角印著紅十字的ogo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老大,前方三十裡江麵有漁船紮堆。"了望員的聲音帶著顫音。杜誌遠心頭一緊,這個季節漁民早該收網,怎會在航道中央滯留?舉起望遠鏡時,鏡片裡閃過金屬反光——是日軍巡邏艇的探照燈!
"全體戒備!"他猛地扣上表蓋,"老周,帶三副船走左翼淺灘,二副跟我衝主航道!"話未落,江心突然騰起橘色火舌,第一發炮彈在船頭十米處炸開,江水掀上船舷,將甲板衝得打滑。
二十米外的"永昌號"貨船突然轉向,船尾拖出醒目的白色水痕。杜誌遠瞳孔驟縮,那是事先約定的撤退信號,但此刻後方水流因連日暴雨形成暗湧,貨船吃水深,退回必觸礁。他看見"永昌號"船長站在舵房外拚命揮手,嘴型分明在喊"中伏了"。
通訊兵抱著發報機衝出來,機身已被彈片擦出火星:"杜先生,日軍發報說...說讓我們繳械投降..."話音戛然而止,一顆子彈穿透他的咽喉,鮮血濺在杜誌遠胸前的懷表上。
霧笛哀鳴中,六艘日軍快艇呈扇形包抄過來,探照燈在船隊間切割出慘白的光帶。杜誌遠數著敵船火力配置,突然發現左後方兩艘貨船正在悄悄解纜——是新招募的船員,在生死關頭動搖了。
"把救生艇砍了。"他抽出腰間配槍,對準試圖放艇的水手頭頂開了一槍,彈殼落在甲板上叮當作響,"想活命就拿槍,要麼現在跳江喂魚!"船員們怔住,老船工王貴啐掉煙頭,從艙底拖出兩箱手榴彈:"跟他們拚了!老子這條命早賣給杜先生了!"
日軍第一波衝鋒在百米外展開,重機槍子彈打在鋼板上迸出火花。杜誌遠看見"永泰號"的桅杆轟然倒塌,帆布砸在貨艙上,藥箱的木板裂開,白色藥粉隨硝煙揚起。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武漢碼頭,oundedsodiers抓著他的手說"杜先生,藥...藥..."的場景,指甲在他手腕上掐出的血痕至今未褪。
"把煤油潑到甲板上!"他嘶吼著接過王貴遞來的步槍,"老周!帶小火輪去撞敵艇!"三艘改裝過的小火輪吐著黑煙衝向前,船首綁著的炸藥包在探照燈下泛著冷光。日軍顯然沒料到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兩艘快艇慌忙轉向,卻被江心暗礁刮破船底。
爆炸掀起的氣浪將杜誌遠掀倒在纜繩堆裡,耳朵暫時失聰。他搖晃著起身,看見"致遠號"的鍋爐艙正在冒黑煙,輪機長小李渾身是血地爬出來:"杜先生,鍋爐撐不住了!"話音未落,艙內傳來金屬爆裂聲,滾燙的蒸汽從門縫噴出,小李的後背瞬間泛起血泡。
杜誌遠扯下領帶塞進小李嘴裡,拖著他躲到救生艇後。日軍快艇趁機逼近,探照燈鎖定了正在傾斜的"永泰號"。他突然看見貨艙裡有個晃動的身影——是艙管員老張,正抱著最後兩箱磺胺粉往救生筏上爬。
"回來!"他的吼聲被炮聲吞沒。老張抬頭望來,布滿老繭的手在空中頓了頓,突然轉身將藥箱推回即將沉沒的貨艙,自己縱身躍入江水。杜誌遠眼睜睜看著老人在漩渦中浮沉,最後伸出的手中還攥著半片藥箱木板。
"全速前進!"他抹了把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瞄準敵艇探照燈打!"不知何時聚攏的江霧突然濃了幾分,這是老天給的最後機會。杜誌遠抓起信號槍,對著江心連發三枚綠色信號彈——那是讓埋伏在蘆葦蕩的遊擊隊開火的暗號。
果然,西岸蘆葦叢中響起密集的機槍聲,日軍快艇不得不分出兩艘應對。杜誌遠趁機帶領剩餘三艘貨船衝向封鎖線,船首的破冰角撞開浮在江麵的水雷,激起的水柱差點將甲板上的船員掃落。
最危險的時刻出現在穿過江心淺灘時。"致遠號"的螺旋槳突然被漁網纏住,船速驟降。日軍快艇趁機逼近,探照燈照亮了杜誌遠沾滿油汙的臉。他看見對方甲板上站著個戴白手套的軍官,望遠鏡的反光閃過——是熟人,東京商船學校的學弟,如今成了日軍運輸艦的艦長。
"誌遠君,何必送死呢?"擴音器裡傳來日語喊話,帶著名古屋口音的鄉音,"大東亞共榮圈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話未說完,杜誌遠抬手就是一槍,子彈擦過對方帽簷。他摸出懷表,指針指向2105——前線醫院的手術燈應該亮起來了,傷員們在等這些藥。
"砍斷纜繩!"他抄起消防斧劈向纏住螺旋槳的漁網,鹹腥的江水灌進領口。輪機艙傳來最後一聲悶響,鍋爐徹底炸裂,熱浪將他掀飛出去,重重撞在艙壁上。模糊的視線裡,他看見老周的船正撞向最後一艘敵艇,兩船同時爆炸的火光映紅了江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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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杜誌遠在黎明前醒來時,"致遠號"已漂進淺灘,船身傾斜30度,貨艙進水到膝蓋。他踉蹌著爬向貨艙,看見剩下的藥箱用防水布裹著,被死死綁在桅杆上——是船員們用身體擋住了彈雨。
江麵上漂浮著十餘具屍體,有日軍的,更多的是他的弟兄。小李的屍體卡在破舷窗裡,手裡還攥著半顆手榴彈;王貴趴在舵輪旁,額頭抵著刻有"精忠報國"的木牌,那是他上船時自帶的護身符。
晨光中,遠處傳來馬達聲。杜誌遠握緊手槍,卻看見船頭掛著紅十字旗的小艇駛來——是重慶派來的接應船。他摸了摸懷表,表蓋凹了道深深的彈痕,但指針仍在跳動。當第一箱磺胺粉被搬上小艇時,他突然聽見西岸傳來零落的槍聲,隱約看見一艘掛著膏藥旗的小艇順流而下,船尾有人對著他的方向舉起望遠鏡。
那身影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是陳其業,穿著筆挺的西裝,領口彆著枚刺眼的櫻花徽章。兩船相隔不過百米,卻像隔著整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杜誌遠摸了摸腰間的槍,最終鬆開了手——此刻,藥箱比私人恩怨更重要。
小艇駛離時,他回頭望向逐漸沉沒的"致遠號",船舷上"還我河山"的漆字已被戰火熏黑,但筆畫依然清晰。江風吹來,帶著硝煙與江水的腥甜,遠處傳來隱約的號聲,那是前線軍隊的起床號,也是新一天的開始。
這一仗,船隊損失了七艘貨船,四十二名船員永遠留在了江底。但當首批磺胺粉送達第五戰區醫院時,正在給傷員做手術的林醫生哭著對通訊員說:"告訴杜先生,他送來的不是藥,是幾百條漢子的命啊..."
而在上海霞飛路的日式料理店裡,陳其業捏碎了手中的威士忌杯,聽著下屬彙報江戰結果。玻璃碎片紮進掌心,他卻感覺不到痛——那個曾經和他在東京上野公園賞櫻的杜誌遠,那個總說"實業救國"的書呆子,如今真的成了他永遠跨不過去的坎。
窗外,黃浦江麵倒映著日軍軍艦的影子,汽笛聲中,陳其業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兩人在吳淞口看日出時的約定:"將來我們的船隊,要讓長江上全是中國旗。"他摸了摸西裝內袋裡的密電碼本,上麵記著下一次日軍圍剿船隊的計劃。指腹劃過紙頁,他忽然分不清,手心的濕意是血,還是淚。
江霧漸漸散去,陽光穿透雲層,在滔滔江水上灑下一片碎金。杜誌遠站在接應船船頭,望著漸漸消失的戰場,心中默念著每個死去船員的名字。他知道,這場戰爭遠未結束,更多的血路等著他去闖,但隻要藥箱還在,船隊還在,中國人的骨頭,就永遠不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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