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睜開眼後的第七分鐘,病房外的爭執聲如刀鋒劃過寂靜。
“必須保留祖堂周邊監控!這是防備突發危機的最後一道防線!”
“可她已經醒了!再監控她家族遺跡,等於變相囚禁!”
金屬反光從門縫掠過,電子設備啟動的蜂鳴刺入耳膜。
蘇悅緩緩坐起,脊背貼著冰涼的床頭板,指尖輕輕撫上床頭那枚骨笛譯頻器——它曾是連接“主控係統”的密鑰,如今隻剩一圈圈退散的波紋投影,在空中凝成殘像般的符文。
她看著那些漸漸消散的數據流,低聲道:“他們還在等一個會說話的神。”
陸寒站在窗邊,輪廓被月光勾出一道冷峻的剪影。
他沒問她在說什麼,隻是走近,將平板遞到她手中。
屏幕亮起,是全城監控網絡的實時調度圖,紅點密布,像一張未曾愈合的傷疤。
“你要做什麼,我都幫你。”他說得極輕,卻重若千鈞。
蘇悅垂眸,指腹擦過屏幕邊緣一道細微裂痕。
那是她昏迷前最後一夜砸碎控製台時留下的。
那時她還是“言靈監管係統”的載體,被供奉在高塔之上,用意識編織城市的秩序。
每一個攝像頭都像是她的眼睛,每一句誓言都被錄入數據庫,成為衡量忠誠的標準。
可那不是秩序,是恐懼的循環。
她記得周老臨終前握著她的手,聲音沙啞:“孩子……我們不需要神明,我們要的是人。”
如今,老人走了,燈熄了,書合上了。
但她留下的字跡還在風中飄蕩——《無塔之城史》的扉頁上,寫著“從此以後,曆史由活著的人書寫”。
那麼,就從現在開始寫。
翌日清晨,天未亮透,城市還沉睡在雪後的靜謐中。
一則公告突然彈上所有公共終端:
【心聲議會第001號指令:即刻起,刪除過去七十二小時內所有公共區域監控原始記錄。
銷毀過程全程公開,由五名議員及十位市民代表現場監督服務器物理粉碎。】
消息炸開,輿論瞬間沸騰。
“沒有監控?誰來保護我們?”
“十年前的暴亂就是因為信息失控!”
“她剛醒就要毀掉最後的防線?她到底想乾什麼?!”
質疑如潮水般湧來,有人恐慌,有人憤怒,更多人茫然無措。
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仿佛世界又要塌陷。
程遠第一時間調集巡邏隊,百餘名隊員走上街頭,身著統一製服,胸口彆著寫有名字的銘牌,手持照明手電與記錄本,卻刻意不配備任何通訊裝置。
他們不再隱身於鏡頭之後,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人群之中。
一位老婦人顫巍巍地問:“你們……真的能看見壞人嗎?”
年輕的巡警蹲下身,溫和地答:“我能看見您,這就夠了。”
這一幕被路人拍下上傳,標題隻有五個字:“人在守護”。
而蘇悅始終沉默。
直到第三天黎明,全城公告欄一夜之間被貼滿泛黃紙張——那是《沉默錄》中最血腥的一章,放大抄錄,字字如刀:
“林素華,女,37歲,舉報區政委受賄證據三條。次日被捕,送入‘言語矯正中心’。經三次精神壓製、五輪記憶清洗,最終判定為‘社會不穩定因子’,執行永久靜默處理。此後,她的兒子被收歸國家撫養,編號k4921……”
文末一行小字,墨跡未乾:
“你們怕看不見壞人,我更怕你們忘了自己曾被如何盯著。”
整座城市驟然安靜。
有人撕下告示抱在懷裡痛哭;有人跪在祖堂門前燒紙祭奠親人;還有孩子指著上麵的字問母親:“媽媽,什麼叫‘靜默處理’?”
沒人回答。
但那天起,再也沒有人問“為什麼刪監控”。
因為所有人都想起了——那些年,他們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日子。
而在祖堂深處,一塊早已斷裂的石碑悄然震動了一下,塵埃簌簌落下。
它的表麵布滿無法解讀的刻痕,像是某種被遺棄的語言,又像是一段尚未終結的誓約。
此刻,無人察覺。
隻有蘇悅在深夜獨坐書房時,忽然抬眼望向窗外。
月色依舊溫柔,但她瞳孔深處閃過一絲銳利。
她低聲呢喃,如同自語,又似回應某種遙遠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