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濕寒之氣來得格外早,入冬更難捱了。
去年天老爺像被捅漏了窟窿一樣暴雨下個沒完,河道決了堤,房子差點兒都被衝塌了。好長一段時間,十裡八鄉買不著一斤腥肉,她卻因此而高興。
範水年很喜歡吃肉,僅次於喝酒,當家中好容易有點閒錢時,都要提上幾斤大塊朵頤。
但她卻沾不了半點葷腥。
範水年想吃了,她就隻能托隔壁孫婆子買來替她過水,再將熟肉轉賣給她。孫婆子借機揩了好些油,她都知道,但默不作聲。
廿四這日範水年突然高高興興提了半斤鮮肉回家,說自己攬了個肥差,第二天就上工。光看著那肉上掛著的血星子,她就開始四肢發涼頭發暈了。
為此,範水年又打了她一頓,嫌她敗興。
他說自己馬上就能到淮安去,還說自己是大發慈悲才會帶她一起走,不然她準沒人要,餓死在這裡。然後就是老一套,罵她生不出孩子,罵她瘦得像麻杆,罵她整日哭喪著臉不會伺候人。
她習慣了,早已經能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多數情況下,也是因為耳朵裡正被打得嗡嗡響,聽不見罷了。
第二日,廿五,範水年睡到午時才醒,醒來後便說今日要晚歸,叫她把肉燒好。
才出門,她便聽見門口傳來吵嚷,細聽,又是曹家小子來要錢了。這些她管不了,她甚至都沒見範水年帶錢回家,不知他這幾個月都把錢花哪裡去了。
她猜想,或許跟“淮安”有關。
她並不想去什麼淮安,她不想去任何有範水年的地方。
這天過得平平淡淡,她給菜圃施了肥,趕著將網子修補好,這才能換些米麵錢回來。本來已經補完了,誰知夜裡又叫耗子啃得都是窟窿。
再抬頭,就到了入夜。
她鬆鬆酸痛的脖子,拉開門看了時間,正想著範水年是不是晚了些,那人就回來了。
踉踉蹌蹌,捂著後腦勺,跟中了邪一樣,連路都走不直,張開嘴,也說不出個囫圇話來。隻能嗚嗚丫丫地低聲叫喚,讓她一下便想到了什麼山野禽獸的垂死低吟。
她問,他也答不出來,光粗魯地推擁她。可那力氣軟綿綿的,與尋常殺人一樣的勁道根本不能比較。還沒推搡兩下,人就歪歪斜斜地像醉酒似的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然後栽倒,不動了。
聞他身上也不見酒味,想是剛從閘上回來,渾身濕漉漉的,連拍帶搖,人還是不醒。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腦。這一下果然讓她在布纏下摸著個碗大的包。原來是傷著了腦袋。
再看他鼻子竟正往外流出血色,她兩眼發黑搖晃一下,趕緊拿解下的布纏蓋住了他的臉,這才沒讓自己昏過去。
癱坐在地上緩了好久,手腳仍是冰冷疲軟的,哪裡有力氣出去找人幫忙?心裡想著該去找奶奶,可動不了半點。等好容易歇過來了,再摸範水年,駭然發現人已經涼了。
他竟死透了……就這麼輕飄飄地死透了。
她懵怔了許久。看見橫在地上的人,她曾無數次想象過親眼目睹這個場景。她在夢裡頭是笑出來的,但現在真看見了,嘴角根本無法動彈,她繃得像被凍住,心裡塞滿亂麻——
他如何能死在這裡?他如何能以這般模樣死在這裡?
她慌了。
這下誰能信她?逢人見了不都得以為這是她砸了他的腦袋,把人砸死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