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至極。”
徐綺在沉默片刻後,握拳吐出這四個字。
她雙眼泛紅,像隻麵對絕境也要拚死一搏的豹子,咬牙切齒質問道:
“河工怠工,大水漫城,該問河工,問宿遷縣衙,問淮安府衙,問總河衙門,問漕運衙門,問工部,問閣老,問皇帝!”
“如何將百姓安生推到一個淒涼慘死的無辜女子身上!”
“她是祭天的人牲嗎?生不得安寧,死也要忍受委屈?”
“活著的人不幫她!甚至還想拿一座貞潔牌坊壓她!”
“三言兩語就把一條人命掩過去了!吃人還要吐骨頭哩!簡直可笑至極!”
“徐綺……”
譚九鼎搖頭歎息,百般無奈,還想要勸說。
徐綺實在氣不過,奮起直接將他推出了房門!
“砰”一聲,在他麵前甩上了門板,避而不見。
“可笑至極!”
門內傳出她的怒吼。
“徐……”譚九鼎抬起叩門的手,又懸在半空。他落不下去。
嘴巴被窘迫塞得滿滿當當,隻能半張著,無法吐出也無法閉合。
末了,手落在腰間刀上,青筋鼓起,把鮫皮刀鞘捏得“吱嘎”作響。
最後隻得轉身離去。
聽見他腳步漸行漸遠,徐綺埋頭在被褥裡無聲吼叫發泄了一通。
她其實知道譚九鼎推出河工和百姓不是為了威脅她,逼她妥協,而是在陳述事實。
她也沒有生譚九鼎的氣。
她是在氣自己。
氣自己明白譚九鼎說得是對的。
氣自己隻能把火撒在譚九鼎身上。
氣自己的無能——
徒有一腔熱血,自視甚高,實際到最後什麼也做不到。自古殺人便要償命,可她卻拿劉正沒有一丁點的辦法。
一口棺材,一場超度。
牛秧兒就隻能得到這個。
倘若那日在河裡泡腫的人是劉正呢?殺人的是牛秧兒呢?
想必她此時已經身在死牢,注定屍骨不全了吧?
孔俸一定會重判她以安民心,名正言順給河工們一個交代。
不公平。
徐綺自小就收到許許多多誇讚她的話——聰明、敏銳、機靈、才學過人、穎悟絕倫等等,她聽過所有與之相關的詞彙。
哪怕是相處不合的父親,也從未否定過她的才智。
這讓她生來就有種高人一等的錯覺,並總是以此為傲。
然而,此時的她覺得自己從未有過的渺小,碾入塵埃的渺小和無力。
像背上壓了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即使是被王程擄走,命懸一線時,都沒有這般絕望無助過。
她害怕了。
她害怕今天的自己救不了牛秧兒,明天的自己也救不了周知微。
腦海中,摯友的臉再次與那泡發腫脹可怖的死相重疊在了一起。
徐綺捂住臉,曲起了卑微的腰,蜷縮成一團,無聲哭泣起來。
“報憲台,劉正與張鎖子均已被押往縣衙。孔知縣說張鎖子對小姐不敬是‘以下犯上’,副憲大人位高三品,按律當責其杖六十戴枷示眾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