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裡焚身
>我繼承了家族殯儀館。
>每晚打烊後,停屍間都會傳來腳步聲。
>監控隻拍到我的影子在走動。
>第七天深夜,鏡子裡突然浮現出我的臉。
>“彆找了,”它咧嘴一笑,牙齒焦黑如炭。
>“那年火災,你根本沒逃出來。”
這棟老樓,即使在盛夏的午後,也固執地散發著一種入骨的陰冷。那是福爾馬林、陳年木料、還有某種更深層、更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混合而成的味道。它頑固地鑽進我的鼻腔,附著在皮膚上,滲入骨髓。我是林默,一個剛剛大學畢業,前途本該“光明”的年輕人,如今卻站在這座“歸途”殯儀館灰撲撲的前廳裡,被這股祖傳的陰冷徹底包裹。
父親那場突如其來的中風,像一隻無形的手,粗暴地把我推向了這座家族傳承的、專門處理亡者的孤島。它坐落在城市邊緣,一條被時間遺忘的舊街儘頭,鄰居們早已搬空,隻剩下剝落的牆皮和空洞的窗框無聲地注視著這裡。接手?這個詞帶著一種荒謬的沉重感。我捏著那把沉重、冰涼得如同屍體的黃銅鑰匙,指尖傳來的寒意幾乎讓我想立刻把它丟出去。但父親躺在醫院病床上渾濁而固執的眼神,像無形的鎖鏈,死死拴住了我的腳步。這冰冷的樓宇,成了我唯一的選擇。
頭幾個晚上,一切平靜得近乎詭異。白日裡,偶爾會有運送遺體的車輛碾過前院坑窪的水泥地,發出沉悶的聲響,然後是家屬壓抑的哭泣在空曠的告彆廳裡低回盤旋。入夜後,巨大的寂靜便沉沉落下,壓得人喘不過氣。我睡在二樓父親舊辦公室裡臨時支起的行軍床上,窗外是死寂的街道和更遠處模糊不清的、如同蟄伏巨獸剪影般的山巒輪廓。隻有冰箱壓縮機間歇性的嗡鳴,像垂死病人的喘息,提醒著時間還在流動。
第三天深夜,那聲音第一次撕破了死寂。
咚…咚…咚…
緩慢,沉重,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滯澀感。它清晰地從樓下傳來,穿透了樓板,直直地敲在我的耳膜上,然後順著脊椎一路爬升,激起一片冰冷的雞皮疙瘩。是停屍間方向。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幾乎停跳。血液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我猛地坐起身,黑暗中瞪大眼睛,全身的肌肉繃得像石頭。那腳步聲還在繼續,不疾不徐,仿佛一個在自家後院散步的人,隻是這散步的場所,是冰冷金屬抽屜排列的停屍間。
是誰?小偷?瘋子?還是…某種不該存在的東西?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漫過全身,幾乎將我淹沒。我僵在床上,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那腳步聲持續了大約兩三分鐘,然後,毫無征兆地,停了。絕對的死寂重新籠罩下來,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我像被抽掉了骨頭,癱軟下來,冷汗浸透了薄薄的t恤,粘膩冰冷地貼在背上。一夜無眠,直到窗外透出慘淡的灰白。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就衝下了樓。停屍間厚重的鐵門緊閉著,那把巨大的掛鎖完好無損。我顫抖著手打開門鎖,鐵門發出刺耳的呻吟。裡麵一切如常。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帶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不鏽鋼的停屍櫃整齊地排列著,金屬表麵反射著慘白的光。我拉開每一個空著的抽屜檢查,冰冷光滑的內壁空無一物。地麵乾淨得能映出我蒼白扭曲的臉。沒有任何闖入的痕跡,連一絲灰塵都沒有被擾動。
可那腳步聲,真真切切,猶在耳邊。
我幾乎是踉蹌著衝進小小的監控室。布滿灰塵的屏幕亮起,分割成幾個模糊的黑白畫麵。我顫抖著手指,調出昨夜停屍間門口的錄像,把時間軸拖到那個噩夢般的時刻。
屏幕上,空蕩的走廊。慘白的光線從頂燈投下,在地麵拉出長長的、界限分明的影子。時間一秒一秒跳動。突然,一個影子出現了!它從停屍間門縫下的黑暗中延伸出來,投射在對麵斑駁的牆麵上。
那是一個人影的輪廓。模糊,扭曲,隨著“步伐”微微晃動。它向前移動著,節奏緩慢而沉重,與我昨晚聽到的腳步聲完美契合!我的呼吸瞬間停滯,死死盯著屏幕。
影子移動著,走過監控鏡頭下狹窄的視野範圍。
然後,我看到了來源。
監控視角的邊緣,靠近停屍間門外的牆角,那裡也安裝著一個攝像頭,角度很低,幾乎貼著地麵。就在那移動的影子旁邊,緊挨著牆角,清晰地映出了另一小片陰影——一雙穿著深色褲子的腿的側影,還有一隻舊帆布鞋的鞋尖。
那是我自己的褲子和鞋子!我昨晚穿的!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間從頭頂竄到腳底,凍結了全身的血液。那個在停屍間門外走動、投下詭異影子的“東西”,它的腳……竟然就站在我僵立的位置旁邊?或者說……那影子根本就是我自己投下的?可我明明就站在牆角,一步未動!那移動的腳步聲,那移動的影子……難道是我的影子……在自己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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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我猛地捂住嘴,跌坐在監控台前的舊轉椅上,冰冷的塑料椅麵也無法驅散那股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寒意。屏幕上,那個影子已經消失,走廊恢複了空蕩。隻有時間碼還在無聲地跳動,像冰冷的嘲笑。
接下來的三天,成了循環播放的恐怖片。每個深夜,當死寂降臨,那沉重的腳步聲都會準時在停屍間方向響起。咚…咚…咚…如同索命的鼓點。我試過壯著膽子衝下樓,手裡緊握著從父親抽屜裡翻出的一把沉重冰冷的舊銅鎮紙,但當我一口氣衝到停屍間門外時,鐵門緊閉,裡麵隻有一片死寂和冰冷的金屬氣息。我也試過整夜守在監控屏幕前,眼睛熬得通紅,可每次看到的畫麵都如出一轍:那移動的詭異影子,以及緊挨著它旁邊、屬於我自己的、靜止不動的腳部陰影。
恐懼不再是潮水,它已經凝固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吃不下,睡不著,眼窩深陷,臉色蒼白得像停屍櫃裡的住戶。殯儀館裡那無處不在的陰冷,似乎也變得更加濃重、更加粘稠,如同實質的液體包裹著我。
第七天。
巨大的疲憊和累積的恐懼像兩座山壓垮了我。白天送走一位車禍離世的年輕人後,心力交瘁的我幾乎是爬回了二樓那個臨時棲身的小房間。窗外,夜色濃得化不開。我甚至沒有力氣躺下行軍床,就那麼癱在父親那張寬大、破舊的辦公桌後,頭枕著冰冷堅硬的桌麵,意識迅速滑向黑暗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個小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驟然降臨,並非來自皮膚,而是從靈魂深處猛地炸開!我猛地驚醒,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房間裡一片漆黑,隻有窗外遠處路燈一點微弱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那寒意……冰冷、粘稠,帶著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我的目光,幾乎是出於一種瀕死的本能,死死釘在了辦公桌斜對麵。
那裡,靠牆立著一麵巨大的落地鏡。那是父親的東西,暗沉的桃木邊框,鏡子本身也有些年頭了,邊緣帶著模糊的水銀斑駁。它一直靜靜地立在那裡,像個沉默的見證者。此刻,它卻成了恐怖的源頭。
鏡麵深處,並非映出我此刻驚駭扭曲的臉和身後辦公室的昏暗景象。
鏡子裡,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翻滾湧動的黑暗。純粹,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而在那片絕望的黑暗中央,緩緩浮現出一張臉。
一張我無比熟悉、卻又陌生到令人心膽俱裂的臉!
那是我的臉。輪廓,五官,每一個細節都分毫不差。但鏡中那張臉,卻呈現出一種溺亡者般的青灰色澤,皮膚腫脹緊繃,仿佛下一秒就要綻裂。最恐怖的是那雙眼睛。沒有眼白,沒有瞳孔,隻有兩個深不見底、燃燒著幽綠磷火的窟窿!那磷火跳躍著,死死地、貪婪地鎖定在現實世界中的我身上!
時間凝固了。血液在血管裡凍結成冰。我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無聲的尖叫,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移動,喉嚨像是被水泥徹底封死,隻能發出“嗬…嗬…”的、瀕死般的漏氣聲。
鏡中的“我”,嘴角開始動了。那腫脹青灰的嘴唇極其緩慢地向耳根咧開,形成一個巨大、僵硬、充滿惡意的笑容。
隨著這個笑容的擴大,露出了裡麵的牙齒。
焦黑。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焚燒過無數遍的木炭。碎裂,殘缺,猙獰地排列在那張屬於“我”的臉上。
一個聲音,乾澀、嘶啞,像是兩塊粗糙的骨頭在互相摩擦,又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仿佛喉嚨裡灌滿灰燼的質感,直接在我死寂一片的腦海中響起:
“彆找了…”
鏡中那張焦黑牙齒開合著,每一個音節都像冰冷的鋼針紮進我的神經。
“那年火災…”它停頓了一下,那幽綠的磷火在我臉上灼燒,“你根本沒逃出來。”
轟——!
大腦一片空白,隨即又被無數碎裂、灼熱的畫麵瘋狂湧入!
濃煙!刺鼻嗆人的、帶著塑料和皮肉燒焦味道的濃煙!灼人的熱浪舔舐著皮膚!淒厲的、屬於孩童的尖叫!不是彆人,是我自己的聲音!火焰!到處都是瘋狂跳躍、吞噬一切的橘紅色火焰!天花板在燃燒,吊燈砸落下來,碎片四濺!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在火焰中徒勞地向我伸出手,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我的名字,聲音卻被爆裂聲和火焰的咆哮瞬間吞沒……
是那場大火!童年時那場吞噬了母親的大火!
我明明記得自己被濃煙嗆暈前,是父親衝進火海,用浸濕的毯子裹住我,把我拖了出來……我記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記得身上火辣辣的疼痛……這些記憶碎片此刻在鏡中鬼影的話語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塊,劇烈地沸騰、扭曲、碎裂!
“不……不可能……”我終於從喉嚨深處擠出一絲微弱的氣音,破碎不堪,“我……我逃出來了……爸……爸爸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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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中的“我”咧開的嘴角弧度更大了,那笑容幾乎要撕裂整張腫脹的臉。幽綠的磷火瘋狂跳動,充滿了無儘的嘲諷和一種近乎憐憫的殘忍。
“救你?”那個骨頭摩擦般的聲音再次在腦中炸響,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燒靈魂的力量,“他拖出來的……隻是一塊燒焦的……小木頭罷了……”
燒焦的……木頭?
我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像一片風中的枯葉。不,這不可能!這絕對是噩夢!是這鬼地方的幻覺!我猛地閉上眼,再狠狠睜開——
鏡中的景象變了。
那片翻滾的黑暗如同沸騰的墨汁,劇烈地攪動起來。青灰腫脹的“我”開始融化、變形,像高溫下的蠟像。焦黑的牙齒在融化,幽綠的磷火在黑暗的背景中瘋狂搖曳,拖出長長的、扭曲的光尾。
更可怕的是,鏡麵不再穩定。它開始像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波動、扭曲、蕩漾起一圈圈粘稠的漣漪。整個鏡框都在隨之嗡嗡作響,仿佛承受著內部巨大的壓力。
就在這令人暈眩的扭曲和波動中,一隻“手”猛地從鏡麵漣漪的中心伸了出來!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手!它像是由凝固的瀝青和冷卻的灰燼混合捏成,呈現出一種汙濁的、令人作嘔的黑褐色。五指扭曲變形,指甲的位置是焦炭般的裂口。皮膚如果那層東西還能稱為皮膚)布滿龜裂的紋路,縫隙裡隱隱透出暗紅的光,仿佛尚未冷卻的熔岩在內部流動。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皮肉焦糊和硫磺燃燒的惡臭,瞬間穿透冰冷的空氣,蠻橫地灌滿了整個房間!
那隻手扒住了鏡框內側桃木的邊緣,發出“嗤嗤”的灼燒聲,木頭上立刻騰起幾縷刺鼻的青煙。焦黑的手指深深摳入木料,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黃油上。
緊接著,是另一隻同樣恐怖的手伸了出來,扒住了鏡框的另一邊。
鏡麵像一層被暴力撕扯的油膜,在兩隻焦炭般的手中間被撐開一個更大的、不規則的黑洞。一顆頭顱,頂著幾縷黏連著焦黑頭皮的枯發,從那個黑洞裡奮力地向外鑽!
那正是鏡中那張青灰腫脹、眼眶燃燒著磷火的臉!此刻它離現實世界如此之近,每一個腫脹的毛孔,每一絲龜裂的皮膚紋路都清晰得令人頭皮炸裂。那張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極度痛苦和瘋狂貪婪的神情,焦黑的牙齒死死咬著,喉嚨裡發出非人的、如同風穿過破敗煙囪的“嗬嗬”聲。
它要出來了!
極致的恐懼終於衝垮了最後一絲理智的堤壩。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身體被一股巨大的求生本能猛地向後推去!椅子腿在水泥地麵上刮擦出刺耳的長音。我手腳並用地向後爬,後背狠狠撞在冰冷的牆壁上,震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冰冷的牆麵緊貼著我的脊椎,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虛幻的“依靠感”。
我的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死死盯著那麵鏡子,盯著那個正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我”。
那隻焦黑的手,已經從扒著鏡框,變成了用力地撐在辦公室冰冷的水泥地麵上!那黑褐色的、龜裂的皮膚接觸到現實世界的地麵時,發出“滋啦”一聲輕響,騰起一小股白煙。它似乎完全不在意,隻是更加用力地向下按壓,支撐著那顆恐怖的頭顱和半個肩膀,正以一種扭曲而堅定的姿態,一點點、一點點地從劇烈波動的鏡麵中擠出!
那雙燃燒著幽綠磷火的空洞眼眶,此刻牢牢地鎖定在我身上。那裡麵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感,隻有一種原始的、冰冷的饑餓,和一種終於找到獵物的、扭曲的狂喜。
“嗬……嗬……”非人的喘息聲在死寂的房間裡回蕩,比任何腳步聲都更加令人膽寒。
它出來了小半個身子,焦炭般的手臂支撐著,另一隻手猛地向前探出,五指箕張,直直地抓向我所在的方向!那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拖拽的意圖,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隻為將我拉回它來的地方!
它出來了小半個身子,焦炭般的手臂支撐著,另一隻手猛地向前探出,五指箕張,直直地抓向我所在的方向!那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拖拽的意圖,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隻為將我拉回它來的地方!
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死死壓在我的胸口。我的身體被釘在冰冷的牆壁上,每一個細胞都在發出高頻的尖叫,卻無法驅動哪怕一根手指。視野邊緣開始發黑,意識像風中殘燭般搖曳。那隻從地獄伸來的焦黑爪子,帶著硫磺與皮肉燒焦的惡臭,一寸寸逼近。
就在那指尖幾乎要觸碰到我因極度恐懼而僵硬的褲腳時——
“叮鈴鈴——!!!”
尖銳、急促、撕裂死寂的電話鈴聲,如同炸雷般在辦公桌上響起!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噪音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我幾乎停滯的大腦。我渾身猛地一個激靈,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渙散的目光瞬間被強行拽回現實。那隻近在咫尺的焦黑鬼爪似乎也因為這刺耳的鈴聲而微微一頓,動作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凝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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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是電話!現實世界的聲音!一個連接著外麵活人世界的信號!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發。就在那鬼爪停頓的千分之一秒,我身體裡殘存的所有力氣被瞬間點燃、引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做到的,身體像一張被壓到極限的彈簧,猛地從牆角彈射而起!不是衝向門,那太遠了!而是撲向近在咫尺的辦公桌!
目標,是那部正在瘋狂嘶鳴、震動著的老式黑色電話機!
我的身體幾乎是橫著飛撲過去,肩膀狠狠撞在堅硬的桌角,劇痛讓我眼前一黑,但我不管不顧!右手像鷹爪般伸出,帶著破空的風聲,在身體失去平衡、即將摔倒在地的瞬間,五指死死地攥住了那冰冷的話筒!
“喂?!誰?!救命!!”我用儘肺裡所有的空氣,對著話筒嘶吼,聲音破碎變形,帶著哭腔和無法抑製的劇烈顫抖。恐懼的淚水混著冷汗糊了一臉。
話筒裡,回應我的卻隻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嘟…嘟…嘟…”
單調、冰冷、毫無感情,像是對我剛才絕望呼喊的漠然嘲諷。
不是人打來的?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我保持著狼狽撲倒在桌邊的姿勢,攥著那沉默話筒的手劇烈顫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冰冷僵硬的指尖。那刺骨的寒意,順著電話線,仿佛要鑽進我的骨髓裡。
身後,那令人作嘔的皮肉焦糊味和硫磺味,如同實質的潮水,猛地濃鬱了十倍!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扭過頭。
那麵巨大的落地鏡,此刻像一口沸騰的油鍋。鏡麵瘋狂地扭曲、波動,粘稠的黑暗如同墨汁般翻湧。那個“東西”——那個頂著我的臉、卻來自地獄的怪物——大半個焦黑扭曲的身體已經從鏡子裡擠了出來!
它不再僅僅是支撐著。它的一隻焦炭般的腳,已經踩在了辦公室冰冷的水泥地麵上!那接觸點立刻騰起一股更濃的青煙,發出持續的“滋滋”聲。它正弓著腰,像一頭準備撲擊的野獸,那顆青灰腫脹、燃燒著磷火的頭顱微微低垂,焦黑的牙齒齜開著,喉嚨裡滾動著更加清晰、更加貪婪的“嗬嗬”聲。它剩下的身體還在奮力地從劇烈波動的鏡麵裡向外掙脫,每一次蠕動,都帶出更多粘稠、如同石油般的黑暗物質。
最恐怖的是,它出來了!它實實在在地站在了這個房間裡!站在了我觸手可及的地方!那雙燃燒著幽綠火焰的空洞眼眶,此刻完全無視了那部電話,再次死死地鎖定了我!那裡麵不再有之前的狂喜,隻剩下一種冰冷的、純粹的、仿佛看待盤中餐般的饑餓。
完了。
這個念頭像一顆子彈擊穿了我最後的意識。所有的力氣,連同那一點點被電話鈴聲喚起的虛幻希望,瞬間被抽空。我癱軟在冰冷的桌腳旁,攥著那沉默話筒的手無力地鬆開。話筒垂落下去,在半空中晃蕩著,裡麵依舊傳來那催命般的忙音。
“嘟…嘟…嘟…”
它動了。
那隻焦黑的腳掌,在地麵上留下一個冒著青煙的、焦糊的腳印。然後,另一隻同樣焦黑扭曲的腳,也從鏡麵的泥沼中掙脫出來,沉重地踏在地麵上。它整個“人”,完全脫離了鏡子的束縛,站在了現實之中。那焦炭般的身軀並不高大,卻散發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的威壓。濃烈的焦臭味和硫磺味如同有形的牆壁,將我死死圍困。
它微微活動了一下脖子,發出“哢嚓哢嚓”如同朽木斷裂的脆響。然後,它開始向我邁步。
一步。
緩慢,沉重。焦黑的腳掌踏在地麵,留下一個清晰的、冒著輕煙的焦痕。那灼燒的聲音,像是烙鐵按在皮肉上。
我癱在地上,隻能絕望地看著那雙燃燒著磷火的空洞眼眶,在視野中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帶著焚燒的氣息,徹底籠罩下來。
鏡裡焚身下)
電話垂落的話筒還在輕輕晃蕩,空洞的“嘟…嘟…”聲在死寂中如同喪鐘的餘韻。那股混合著皮肉焦糊與硫磺的惡臭濃烈到了頂點,幾乎凝成粘稠的實體,塞滿了我的鼻腔,灼燒著我的喉嚨。它來了。
那隻焦黑的腳掌,帶著地獄的烙印,沉重地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嗤啦——!一股刺鼻的青煙騰起,地麵留下一個清晰、焦糊的腳印。緊接著是另一隻腳,同樣踏下,同樣的灼燒聲,同樣的焦痕。它整個扭曲、焦炭般的身軀完全脫離了鏡麵那沸騰的黑暗,穩穩地站在了這個屬於生者的空間裡。那腫脹青灰、燃燒著幽綠磷火的頭顱微微轉動,頸骨發出朽木斷裂般的“哢嚓”脆響,空洞的眼眶死死鎖定了癱軟在桌腳的我。
一步。
緩慢,沉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碾壓一切的壓迫感。它向我邁來。那雙空洞眼眶裡的磷火瘋狂跳躍,映照著我因極度恐懼而扭曲失真的臉。
不!不能死在這裡!不能就這樣被拖回那片焚燒的地獄!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層的、近乎獸性的蠻力猛地在我體內炸開!不是來自肌肉,而是來自每一個瀕臨碎裂的細胞,來自被恐懼逼到絕境的靈魂!我甚至沒有思考,身體在意識之前做出了反應。一直緊握在右手裡的那件冰冷堅硬的東西——父親抽屜裡翻出的沉重銅鎮紙——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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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我撕裂的喉嚨裡迸發出來。我用儘全身力氣,將那隻握著銅鎮紙的手,狠狠砸向近在咫尺的、那隻支撐著焦黑軀體的、踩在地麵的腳踝!
砰!!!
一聲悶響,如同砸在一塊半濕的朽木上。銅鎮紙堅硬的棱角深深陷進了那焦炭般的物質裡。沒有血液,沒有骨頭碎裂的聲音。隻有一股更加濃烈、更加惡心的焦糊惡臭猛地爆發開來,如同腐爛的傷口被強行撕開!
“吼——!!!”
一聲絕非人類所能發出的、混合著痛苦與暴怒的嘶嚎,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瞬間撕裂了整個房間的死寂!那聲音帶著硫磺的灼熱氣息,衝擊著我的耳膜,幾乎要將我的意識震散。
那隻被砸中的焦黑腳踝猛地一縮!支撐的力道瞬間失衡,那焦炭般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差點向前撲倒!它眼眶裡幽綠的磷火驟然暴漲,如同被潑了油的火焰,瘋狂地掃向我的方向!那裡麵燃燒的,是純粹的、要將我焚燒殆儘的暴虐!
劇痛和暴怒讓它暫時失去了平衡!
就是現在!
我甚至沒有時間去看第二眼。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用儘最後一點力氣,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地麵上猛地彈起!身體幾乎是貼著那散發著灼熱惡臭的焦黑身軀擦過,帶起一股令人作嘔的熱風。我撲向辦公室那扇緊閉的、通往二樓走廊的木門!
門把手!冰冷的金屬觸感瞬間傳遞到掌心!擰動!拉開!
吱呀——!
刺耳的摩擦聲響起。門開了一條縫!門外走廊那相對稀薄、帶著灰塵味道的空氣湧了進來!
身後,那硫磺與焦屍混合的惡臭風暴猛地加劇!一股灼熱的氣流裹挾著非人的咆哮狠狠撞在我的背上!
“彆想跑!!!”
那個乾澀、嘶啞、如同骨頭摩擦的聲音不再是響在腦中,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現實的空間裡炸開!帶著焚風的灼熱和刻骨的怨毒!
我不敢回頭!拚儘全力將門徹底拉開!身體踉蹌著撲了出去!
砰!!!
幾乎在我撲出門口的同一刹那,身後傳來一聲恐怖的巨響!是那隻焦黑的手掌狠狠拍在門板上!厚實的木門劇烈地震顫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木屑飛濺!門上瞬間留下一個清晰的、邊緣帶著焦糊痕跡的掌印!深陷下去!灼熱的硫磺味透過門縫猛烈地噴湧出來!
跑!跑!跑!
大腦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在瘋狂尖叫!我的雙腿軟得像麵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隨時可能跌倒。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每一次跳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泵出的血液冰冷刺骨。肺葉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硫磺的焦臭。我跌跌撞撞地衝下通往一樓的樓梯,木質樓梯在腳下發出瀕死般的呻吟。
“咚…咚…咚…”
那熟悉的、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不是在停屍間,而是就在我的頭頂上方!就在二樓那幽深的走廊裡!它不再緩慢,而是帶著一種狂暴的、追擊的節奏,緊緊咬在我的身後!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臟上!死亡的跫音如影隨形!
衝下最後一階樓梯,前廳空曠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我。我像沒頭蒼蠅一樣撞在冰冷的服務台上,肋骨傳來一陣劇痛。停屍間!那扇厚重的鐵門就在前方不遠處的走廊儘頭!它像一個冰冷的墓碑,散發著絕望的氣息。不能去那裡!那裡是它的地盤!
目光掃過前廳。告彆廳巨大的雙開門虛掩著,裡麵是無邊的黑暗。休息室…雜物間…監控室的門都緊閉著。哪裡?哪裡能躲?!哪裡能擋住那個東西?!
“嗬…嗬…”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息聲混合著沉重的腳步聲,已經從樓梯口傳來!
沒有選擇了!
我的目光猛地釘在角落。那裡,靠著牆壁,立著一個巨大的、長方形的東西。它被厚厚的深色絨布覆蓋著,隻露出底部沉重穩固的金屬支架輪廓。
是那口備用的鬆木棺材!
白天剛剛清理過,還沒來得及收進庫房,就暫時放在前廳角落。此刻,那深色的絨布,那沉默的長方形輪廓,成了我眼中唯一的、扭曲的“生路”!
來不及思考!腳步聲和那非人的喘息聲已經逼近樓梯底部!我像被鬼追著,手腳並用地撲向那個角落!心臟在喉嚨口狂跳,幾乎要破體而出!我猛地掀開沉重的絨布一角!
一股濃烈的鬆木氣味混合著油漆和塵埃的味道撲麵而來。棺材內部是未經打磨的原木色,粗糙,冰冷,帶著一種屬於死亡和泥土的、原始的沉寂。這沉寂此刻卻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
鑽進去!
這個念頭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自我埋葬的意味。但身後的恐怖已經不容我有任何猶豫!我蜷縮起身體,像一隻受驚的蟲子,手腳並用地爬進那狹窄、冰冷的木箱裡!身體蜷成一團,膝蓋抵著下巴,手臂緊緊抱住自己。粗糙的木刺刮擦著皮膚,帶來細微的刺痛。狹小的空間瞬間被我自己急促、恐懼的呼吸和劇烈的心跳聲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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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顫抖著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掀開的那一角沉重的絨布猛地拉了下來!
深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瞬間降臨。隔絕了前廳微弱的光線,也隔絕了……暫時的視野?不,那被注視的感覺,那冰冷的惡意,並未消失。它如同無形的毒蛇,穿透了厚厚的絨布和鬆木板,纏繞著我的身體,鑽進我的骨頭縫裡。
世界被壓縮在這口冰冷的木箱中。隻有我粗重如牛喘的呼吸聲,還有那擂鼓般、幾乎要炸開胸腔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重的鬆木味、油漆味、還有自己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硫磺焦臭的汗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嘔。每一次呼氣,噴出的熱氣撞在狹窄的木壁上,又反彈回來,悶熱潮濕。
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儘全身力氣壓製著喉嚨裡翻湧的尖叫和嘔吐感。指甲深深掐進臉頰的皮肉裡,帶來尖銳的疼痛,這微不足道的痛感反而成了維係清醒的唯一繩索。不能出聲!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外麵……那個東西……它在找我!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我蜷縮在絕對的黑暗裡,身體因為長時間的僵硬和恐懼而不住地顫抖,牙齒不受控製地咯咯作響。我拚命咬緊牙關,試圖壓製那聲音,但身體的本能背叛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