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我拚儘最後一點意識,猛地向“後”掙脫!如同溺水之人衝破水麵,巨大的窒息感瞬間消失!
“呼!呼!呼!”
我再次從冰冷的泥地上彈坐起來,心臟狂跳得要從喉嚨裡蹦出來,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肺部火辣辣地疼。懷裡的半截“沉陰燭”滑落出來,掉在泥地上,顏色似乎更加暗沉了,那股腥氣也淡了些許。
有用!王瞎子的東西真的有用!它擋住了!我撿起那半截蠟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攥在手心,冰涼的蠟體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劫後餘生的虛脫感。然而,那紅衣的冰冷、那吸力的恐怖、還有黑暗中那一聲忌憚的嘶聲……依舊清晰地烙印在腦海裡。這隻是暫時擋住了,她絕不會罷休!下一次呢?這蠟燭還能擋多久?
恐懼並未消失,反而因為這一次短暫的交鋒,變得更加具體、更加深入骨髓。我抱著膝蓋,蜷縮在牆角,望著窗外那輪在厚重雲層裡時隱時現、慘淡昏黃的月亮,一夜無眠。
日子,就在這種極度的恐懼和提心吊膽中,一天天滑過,沉重而緩慢。白天,我強撐著精神去渡口擺渡,但魂不守舍,撐船的手時常發抖,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渾濁的河麵,生怕下一刻就有什麼東西浮上來。河水的腥氣似乎比以前更重了,那味道鑽進鼻孔,總能讓我瞬間想起那具腫脹的紅衣女屍和夢中那刺骨的冰冷。
村裡關於我的風言風語也漸漸多了起來。趙麻子那張破嘴添油加醋,很快,“老魏頭被穿紅的水鬼纏上了”的消息就傳遍了小小的村落。人們看我的眼神變了,不再是看那個老實巴交的擺渡人,而是帶著一種混合著恐懼、憐憫和疏離的複雜情緒。當我撐船靠近岸邊時,等船的人會下意識地退開幾步,仿佛我身上帶著不潔的瘟疫。竊竊私語聲如同細小的毒蛇,鑽進我的耳朵:
“看,就是他,魏老頭……”
“聽說那紅衣水鬼夜夜找他……”
“晦氣!離他遠點,彆沾上……”
“王瞎子的符也不頂用?怕是命不久矣嘍……”
這些議論像針一樣紮在我心上,但我無力辯解,也無心辯解。巨大的恐懼像一層厚厚的繭,將我緊緊包裹,與外界隔絕。我變得更加沉默,更加陰鬱,整天佝僂著背,眼神渾濁,如同行屍走肉。
隻有夜晚回到我那孤零零的河邊小屋時,恐懼才達到頂點。我嚴格按照王瞎子的囑咐,每晚入睡前,都要仔細檢查床腳四張頭朝下的“鎖魂符”是否還在。那半截“沉陰燭”更是片刻不離身,睡覺時也緊緊攥在手裡,蠟體都快被我手心的汗浸軟了。然而,那夢魘並未停止。雖然有了沉陰燭的微弱庇護,那強大的吸力沒有再直接出現,但那身濕透的紅衣,那點昏黃的鬼燈,卻夜夜準時出現在那片粘稠的黑暗裡。
她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懸停在那裡,被黑暗籠罩的麵部“望”著我。但那無聲的凝視,比任何索命的低語都更加恐怖。那是一種極致的怨毒和冰冷的執著,像無數根無形的針,穿透沉陰燭那薄弱的屏障,刺入我的靈魂。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裡的恨意、不甘,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悲傷?
每當這時,我攥著沉陰燭的手就會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冷汗浸透全身。我就這樣在極度的恐懼中煎熬著,與那黑暗中的紅衣對峙著,直到精疲力竭,或者被窗外的雞鳴聲驚醒。
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去。眼窩深陷,顴骨凸出,臉色蠟黃中透著灰敗。走路搖搖晃晃,一陣稍大的河風都能把我吹個趔趄。每一次撐船都耗儘我全部的力氣,仿佛那船篙有千斤重。我知道,再這樣下去,不等那紅衣女鬼索命,我自己就要油儘燈枯了。
這天傍晚,我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勉強把船撐回渡口。夕陽隻剩下最後一絲慘淡的血紅,掛在對岸光禿禿的樹梢上。拴好船,我連走回家的力氣都快沒有了,扶著岸邊那棵歪脖子老柳樹,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老魏頭?”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遲疑。
我喘著氣,費力地抬起頭。是村裡的李瘸子,他比我年長幾歲,年輕時也在河上討過生活,後來摔斷了腿,就靠編竹簍為生。他拄著拐杖,溝壑縱橫的臉上帶著擔憂,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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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身子……唉,”他歎了口氣,渾濁的老眼裡有同情,也有欲言又止的複雜,“聽老哥一句,那河……彆再靠了。水裡的東西,沾上了,甩不脫的。”
我苦笑著搖搖頭,喉嚨裡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不……不靠河……我吃什麼……”
李瘸子沉默了一下,拄著拐杖往前挪了兩步,靠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神秘:“老魏,咱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有些話,本不該說……但看你這樣……哥問你,”他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像是要看進我靈魂深處,“四十年前……差不多也是這時候吧?天快冷下來了……咱們村,是不是有個姑娘……姓柳的?叫……柳鶯兒的?她……”
柳鶯兒!
這個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慘白閃電,毫無征兆地、狠狠地劈進了我的腦海!
轟——!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深埋在記憶最底層、被刻意遺忘了幾十年、早已蒙上厚厚塵埃的往事,被這個名字猛地掀開!那些塵封的畫麵、聲音、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冰冷刺骨的河水,洶湧地衝垮了我所有的防線!
四十年前……那個同樣秋意蕭瑟的傍晚……
也是在這渡口,這棵歪脖子老柳樹下……
“魏大哥!”少女清脆的聲音帶著哭腔和不顧一切的決絕,她穿著一身半舊的碎花布衫,臂彎裡挎著個小包袱,清秀的臉上滿是淚痕,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抓著我的胳膊,“帶我走!求求你!今晚就走!我爹收了鎮上周屠戶的彩禮,要把我嫁過去填房!那是個能當我爹的老混蛋啊!我不去!死也不去!”
年輕的魏長根,心被那淚水和決絕灼燒著,又痛又慌。他何嘗不想帶她走?可……“鶯兒,彆急,彆急!私奔……這是大事!容我再想想辦法!我去跟你爹說說,去求求族長……”
“沒用的!他們隻看中周家的錢!”柳鶯兒哭喊著,絕望地搖頭,手腕上那道淺淺的、被柴刀劃傷的舊疤在夕陽下格外刺眼,“他們不會聽你的!魏大哥,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要娶我的!你忘了嗎?就在這柳樹下,你說等攢夠了錢就……”她泣不成聲,瘦弱的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我沒忘!鶯兒,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魏長根又急又痛,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那手腕上的舊疤硌著他的掌心,“可……可私奔,我們往哪跑?身無分文,能跑多遠?被抓回來,你就完了!我也……”
“我不怕!”柳鶯兒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中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隻要跟你在一起,討飯、餓死、淹死……我都不怕!今晚!就今晚子時!我在這裡等你!你不來……”她盯著魏長根的眼睛,一字一句,帶著泣血的絕望,“我就從這渡口跳下去!讓這河水給我當嫁衣!魏長根,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她說完,猛地掙脫他的手,轉身就跑,瘦小的身影踉蹌著,很快消失在通往村子的泥路儘頭。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落在她奔跑的背影上,像一道流血的傷口。
年輕的魏長根,如同被釘在了原地。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來——對私奔後未知命運的恐懼,對家族懲罰的恐懼,對貧窮的恐懼……像沉重的巨石,壓垮了他心中剛剛燃起的勇氣之火。那一聲“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更如同最惡毒的詛咒,讓他渾身冰涼。
那天晚上,他沒有去。
他像個懦夫一樣,蜷縮在自己破敗的屋子裡,用被子蒙著頭,聽著窗外呼嘯的秋風,像無數冤魂在哭嚎。他不敢聽,不敢想。
第二天清晨,噩耗傳來。
柳鶯兒……投河了。
屍體在下遊幾裡外的回水灣被找到,撈上來時,已經泡得不成樣子。人們說,她身上穿的,就是那件半舊的碎花布衫……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四十年的時光在瞬間崩塌!所有的細節,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情感——柳鶯兒手腕上那道細長的、因為幫他砍柴而不小心被柴刀劃傷的舊疤,她投河前那絕望而執拗的眼神,她說的每一個字,尤其是那句泣血的“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如同冰冷的河水倒灌,瞬間將我淹沒!
“呃啊——!”
我喉嚨裡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極度痛苦和悔恨的哀嚎,身體再也支撐不住,順著粗糙的柳樹乾,軟軟地滑倒在地。心臟像是被無數把鈍刀反複切割,痛得我蜷縮起來,渾身劇烈地抽搐。滾燙的淚水,混著鼻涕和口水,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糊滿了溝壑縱橫的老臉。
李瘸子嚇了一跳,慌忙想扶我:“老魏!老魏!你怎麼了?!”
“鶯兒……鶯兒啊……!”我死死捂住胸口,仿佛那裡破了個大洞,冰冷的河水和滾燙的悔恨正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是我……是我害了你啊……是我……負了你……我該死!我真該死啊!”
四十年的麻木,四十年的逃避,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噬咬著我的五臟六腑。原來,那纏上我的,不是什麼陌生的“紅煞”,不是什麼找替身的“水打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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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鶯兒!
是我魏長根,親手辜負、親手逼死的柳鶯兒!
她穿著嫁衣沉入冰冷的河底,在黑暗和怨恨中浸泡了整整四十年!她從未離開過這條河!她等了我四十年!那紅繩,那秤砣,那夢中的索命低語……根本不是什麼厲鬼纏身,那是她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泣血的控訴和執念的呼喚!
“夫君……四十年前你欠我一場婚禮……”
“時辰……到了……”
“拜堂……”
“圓房……”
夢中那冰冷空洞的聲音,此刻在我耳邊無比清晰地回響起來,每一個字都帶著滔天的怨氣和無儘的悲涼,像冰冷的河水灌進我的耳朵,凍僵了我的靈魂。
“啊——!”我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發出野獸般的嘶嚎,指甲深深摳進泥土裡。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幾乎將我撕裂。我辜負了她活著時的情意,更在死後,將她視為索命的惡鬼,用秤砣墜她,用符籙鎮她,用沉陰燭擋她……
我真不是人!
李瘸子看著我癲狂痛苦的樣子,長長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默默離開了。歪脖子老柳樹下,隻剩下我一個人,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在深秋的暮色裡,哭得肝腸寸斷,如同一個失去了所有的孤魂野鬼。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再次潑灑下來,沉沉地籠罩了孤零零的河畔小屋。屋內沒有點燈,隻有窗外那輪慘淡的殘月,吝嗇地透進幾縷微弱的光,勉強勾勒出破敗家具模糊的輪廓。
我蜷縮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土牆,一動不動。淚水早已流乾,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的絕望和一片死寂的麻木,沉沉地壓在心頭。悔恨像毒藤,纏繞著每一寸神經,勒得我無法呼吸。懷裡那半截“沉陰燭”,此刻顯得無比可笑,像一個拙劣的諷刺。我把它掏出來,看也沒看,隨手扔在了牆角黑暗裡。
鶯兒……我的鶯兒……
是我負了你。活該我受這四十年的煎熬,活該我夜夜被恐懼啃噬。你就在這河裡等了我四十年……那冰冷的河水……那無邊的黑暗……那蝕骨的怨恨……該有多苦?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和豁出去的衝動,如同冰冷的火焰,在我死寂的心底猛地燃起。
我扶著土牆,掙紮著站起來。雙腿虛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我踉蹌著走到屋角,那裡堆放著一些落滿灰塵的雜物。我發瘋似的翻找著,手指被不知什麼東西劃破也渾然不覺。終於,我摸到了那件東西——
一件疊得整整齊齊、卻早已褪色發白、邊緣甚至有些朽爛的……舊式男裝長衫。
這是我爹留下的,也是當年……我準備娶她時,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新”衣服。我曾無數次幻想過,穿著它,掀開鶯兒的紅蓋頭……
我顫抖著手,脫下身上那件沾滿汗臭和魚腥的破舊棉襖,換上了這件冰涼、帶著濃重黴味的長衫。布料粗糙地摩擦著皮膚,帶著歲月的冰冷和塵埃的氣息。我走到那麵早已模糊不清的破水盆前,借著窗外慘淡的月光,看著水盆裡那個模糊的倒影——一個穿著不合時宜的舊長衫、形銷骨立、如同鬼魅般的老頭。
我咧開嘴,對著那模糊的影子,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夠了。
我轉身,腳步虛浮卻異常堅定地走出小屋。深秋的夜風冰冷刺骨,瞬間穿透了單薄的長衫,但我感覺不到冷。我的目光,越過低矮的院牆,投向不遠處那在黑暗中靜靜流淌的大河。河水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微光,像一條巨大的、蟄伏的黑色蟒蛇。
渡口,我那艘破舊的老渡船,在夜風中輕輕搖晃,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如同垂死老人的歎息。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渡口。河風吹亂了花白的頭發,吹得那件不合身的長衫獵獵作響。河水的腥氣撲麵而來,這一次,我不再感到恐懼和惡心,反而有一種奇異的、近乎解脫的平靜。這腥氣裡,有鶯兒的味道。
走到船邊,我解開纜繩,動作有些笨拙,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然後,我拿起擱在船頭的那根被河水浸得發黑的老竹篙,一步,踏上了搖晃的船板。
船身微微一沉。我站在船頭,麵對著幽深漆黑的河麵。冰冷的夜風灌滿長衫,吹得我身體微微搖晃。我深吸了一口氣,那帶著水腥和腐爛氣息的空氣直入肺腑,冰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
然後,我抬起頭,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沉沉的河麵,用儘全身力氣,嘶啞地、一字一句地喊道:
“鶯兒——!”
聲音在寂靜的河麵上傳開,帶著無儘的悲愴和遲來了四十年的呼喚,瞬間被黑暗和風聲吞噬。
“我……魏長根……來了!”
喊完這一句,仿佛抽乾了所有的力氣,我拄著竹篙,劇烈地喘息著。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前方的河麵,等待著……或者說,迎接著那必然到來的結局。
死寂。
隻有風聲,水聲,船板吱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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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仿佛凝固了。
就在我幾乎以為那呼喚也石沉大海時——
船身,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向下一沉。
仿佛有什麼看不見的、沉重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落在了船尾。
我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骨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部,又在瞬間凍結!我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扭過頭去。
慘淡的月光,如同冰冷的銀霜,悄然灑落在船尾。
那裡,不再是空無一物。
一個身影,靜靜地坐在船尾的陰影裡。
一身濕透的、沉滯的、仿佛永遠也乾不了的舊式紅嫁衣。長發如同濃密的海藻,濕漉漉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腫脹變形的下巴輪廓,在月光下泛著死灰的冷光。濃重的水腥味和屍體特有的腐冷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小小的船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濃烈。
她來了。
她就那樣無聲無息地坐著,如同這艘船上一塊生了根的紅鏽。沒有夢魘中那點昏黃的鬼燈,隻有冰冷的月光勾勒出那身刺眼的紅和死寂的輪廓。黑暗依舊籠罩著她的麵容,但那無形的、冰冷的視線,卻如同實質般穿透黑暗,牢牢地釘在我的背上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再次淹沒了我!那是麵對死亡、麵對未知、麵對超自然存在的本能恐懼!我握著竹篙的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指關節捏得發白,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那件舊長衫。
然而,就在這滅頂的恐懼之中,另一種更強烈、更洶湧的情感,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垮了恐懼的堤壩!
悔恨!鋪天蓋地的悔恨!像無數把燒紅的刀子,狠狠紮進我的心臟,痛得我幾乎彎下腰去!
四十年!整整四十年!她就在這冰冷的河底,在無邊的黑暗和怨恨中等待!而我……這個懦夫……這個負心人……
“鶯兒……”我喉嚨裡發出破碎的、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哽咽和深入骨髓的痛楚。淚水再次不受控製地湧出,滾燙地滑過冰冷的臉頰,砸在腳下的船板上。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壓垮了我。我再也站立不住,雙膝一軟,“噗通”一聲,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潮濕的船板上,朝著船尾那襲沉默的紅影。
“鶯兒……是我……是我負了你啊!”我嘶啞地哭喊著,額頭重重地磕在粗糙的船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是我魏長根不是人!是我膽小!是我懦弱!是我害了你!讓你在這冰冷的河裡……苦等了四十年!我該死!我真該死啊!”
悔恨的哭嚎在寂靜的河麵上回蕩,又被無邊的黑暗吞噬。我像個無助的孩子,蜷縮在船頭,額頭抵著冰冷的船板,肩膀劇烈地抖動著,泣不成聲。四十年的痛苦、逃避、麻木,在這一刻化為洶湧的淚水和錐心刺骨的懺悔。
船尾,那襲濕透的紅嫁衣,依舊無聲無息地坐著。冰冷的月光勾勒著她沉默的輪廓。沒有回應,沒有靠近,隻有那濃得化不開的水腥味和死寂的冰冷,彌漫在空氣中。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完全嘶啞,眼淚幾乎流乾,隻剩下身體一陣陣無力的抽搐。我抬起頭,臉上沾滿了泥水、淚水和鼻涕,狼狽不堪。我望著船尾那沉默的紅影,眼神卻不再有之前的恐懼,隻剩下無儘的悲涼和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
我撐著冰冷的竹篙,艱難地站起身。膝蓋因為久跪而麻木刺痛。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汙穢,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濃重水腥和死亡氣息的冰冷空氣。
然後,我轉過身,背對著船尾那襲紅影,將手中的老竹篙,穩穩地、深深地,插入了渾濁的河水之中。
竹篙攪動水流,發出嘩啦的輕響。
我撐著篙,用儘全身的力氣,將船緩緩撐離了渡口。破舊的船頭,分開幽暗的水麵,無聲地滑向河流中央,滑向那未知的、永恒的黑暗深處。
慘淡的月光下,渾濁的河水泛著幽冷的微光。
老舊的渡船,船頭,一個穿著不合時宜舊長衫、形銷骨立的枯槁老頭,沉默地撐著篙。
船尾,那襲濕透的、沉滯的舊紅嫁衣,無聲地端坐著,如同船的一部分,融入了濃重的夜色。
船,在寂靜中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個聲音,輕輕地、仿佛帶著水汽的氤氳,在我身後響起。不再是夢中那空洞冰冷的索命低語,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穿越了漫長時光洪流的……幽冷歎息:
“夫君……”
“開船了……”
聲音落下,一隻冰涼的手,輕輕地、帶著河水的滑膩,搭上了我撐篙的、同樣冰冷的手背。
那觸感,真實得刺骨。
我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又緩緩地鬆弛下來。一股冰冷的、仿佛來自河底最深處的寒意,順著那接觸的地方,瞬間流遍了我的全身。
我沒有回頭。
隻是握緊了手中那根濕滑的老竹篙,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渾濁的老眼望著前方黑沉沉的、仿佛沒有儘頭的河道。
然後,我用儘全身的力氣,嘶啞地、清晰地回應道,聲音在寂靜的河麵上蕩開:
“哎……”
“娘子……坐穩了……”
“開船……囉……”
竹篙再次深深插入冰冷的河水,攪動起無聲的漩渦。
老舊的渡船,載著一襲褪色的長衫,一襲濕透的舊紅,緩緩地、堅定不移地,駛入了大霧彌漫的、永恒的河道深處。
慘淡的月光下,隻留下一道幽暗的水痕,很快,便被奔騰的濁流無聲地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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