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建康局
北方的血火與狼煙,似乎被長江的浩渺波濤所阻隔。
建康城,東晉王朝的首都,在深秋的薄霧中,顯露出一種與鄴城截然不同的氣質。
這裡沒有衝天的饑饉死氣,沒有日夜不停的喊殺聲。
有的隻是秦淮河上,依舊嫋嫋的絲竹管弦,烏衣巷裡深宅大院的靜謐。
還有城中若有若無的、屬於權力博弈的緊張氣息。
然而,表麵的平靜之下,暗流洶湧。
桓溫最終敗於枋頭,身遭“天罰”重傷而亡。
其苦心經營的荊州軍團和朝中黨羽,遭受重創,一個巨大的權力真空驟然出現。
同時,荊州係的另一巨頭,庾翼暴斃於武昌。
留下了龐大的遺產,如長江水師、荊襄地盤。
還有那套黑暗的“北伐金融衍生術”和“鹽鐵雙軌劫”體係,也成了無主之肥肉。
引得各方勢力,垂涎欲滴,蠢蠢欲動。
建康朝廷,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地震後的失神,各方都在評估損失,試探風向。
謀劃著如何在這廢墟之上,重建屬於自己的亭台樓閣。
皇宮深處,偏殿藥氣彌漫,晉帝司馬曜半躺於榻上,麵色是一種,不健康的潮紅。
眼神時而渙散,時而閃過一絲,被藥物和蠱蟲激發出的詭異亢奮。
他剛剛服下,由張貴人親手調製的“合歡丹”。
體內情蠱蠢蠢欲動,帶來一陣陣,虛妄的愉悅和燥熱。
殿角的人燭台,散發著用人脂煉製的燈油,特有的甜膩氣味。
燈影搖曳,映照著牆壁上,模糊扭曲的影子。
“陛下,該用參湯了。”宦官首領王嘏,躬身端上一碗藥湯,聲音尖細諂媚。
眼神卻低垂著,不敢直視皇帝那雙,偶爾會突然變得,極其清醒銳利的眼睛。
那是謝安送來的“五石散”,藥效發作時的特征。
司馬曜機械地張口,飲下參湯,他的思維在藥力的作用下,變得支離破碎。
一會兒是北伐中原的雄心情景,一會兒是桓溫大軍壓境的恐怖畫麵…
他手腕上那枚,需要鮮血滋養的“血璽”微微發燙,提醒著他皇權的沉重與詭異。
“謝…謝安呢?”他含糊地問道,聲音沙啞。
“謝仆射正在東山主持棋會,與諸位名士共商國事。”
王嘏小心翼翼地回答,刻意強調了,“共商國是”四個字。
司馬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隨即又被藥力帶來的愉悅淹沒。
“哦…好,好…安石公…辦事,朕…放心。”
他揮了揮手,示意王嘏退下,又將目光投向了,偏殿梁上。
那裡懸掛著,綴滿王國寶生辰八字的“厭勝冕”,嘴角露出一絲扭曲的笑意。
皇宮之外,真正的權力,正在彆處醞釀、發酵。
第二幕:東山會
秦淮河畔,東山之上,一場看似風雅的集會,正在進行。
青鬆翠柏之間,一方石枰,兩張席墊。
當朝尚書仆射謝安,寬袍大袖,神色恬淡,正與一位來自吳郡的名士對弈。
周圍或坐或立,皆是建康城中,有頭有臉的士族官員、清談名流。
諸如王坦之、王彪之、郗超等人,皆在其列。
侍女素手添香,童子靜候煮茶,氣氛似乎悠閒而超脫。
棋枰之上,黑白子交錯,看似平和,實則暗藏機鋒。
謝安落子從容,仿佛信手拈來。
卻總能將對手的攻勢,消弭於無形,並悄然構築起自已的勢。
“安石公棋風,愈發恬淡高遠,有林下之風矣。”
對弈的名士,投子認負,由衷讚歎。
謝安微微一笑,拂袖將棋局拂亂,聲音溫和。
“弈者,小道耳。豈如治國安邦,乃大丈夫之所為。”
他目光掃過在場眾人,看似隨意,卻將每個人的神情,儘收眼底。
清談隨之而起,話題從老莊玄理,漸漸轉向眼前的朝局。
“桓溫新喪,荊州無主,江北動蕩,實乃多事之秋啊。”有人慨歎。
“豈止荊州?庾翼暴卒,武昌水師群龍無首,巴蜀成漢亦蠢蠢欲動。”
“北地慕容、冉閔廝殺正酣,此真天下板蕩之際!”
另一人接口道,語氣中帶著憂懼。
王坦之麵色凝重,他作為太原王氏的代表,也是朝中重臣,率先向謝安發問。
“安石公,國勢維艱,內外交困,不知計將安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謝安身上,這位多年來,一直隱於東山的名士。
看似是寄情山水、縱情絲竹的“風流宰相”。
實則在桓溫死後,已成為事實上,支撐朝局的核心,人們都在等待他的決斷。
謝安拈起一枚白玉棋子,在指尖摩挲,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桓公、庾公,皆為國劬勞,然急於事功,苛斂過甚,乃至有坊頭、武昌之失。”
“前車之鑒,不可不察。”他輕輕落下一子,繼續說道。
“當今之要,首在‘安內’。內不安,何以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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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內?”郗超目光一閃,他是桓溫舊部,但也是聰明人,知道此刻該依附誰。
“仆射所言甚是,然如何安內?荊州、武昌,皆需大將鎮撫,以免生亂。”
謝安頷首:“郗超所言不差,荊州重地,不可一日無主。”
“吾意,可由桓溫之弟桓衝,繼領荊州刺史,安撫其舊部。”
此言一出,眾人皆有些意外。
桓衝雖是桓溫之弟,但威望能力,遠不及乃兄,且與桓溫之子桓玄,素有矛盾。
讓桓衝接掌荊州,看似是安撫桓氏。
實則是分化和削弱桓氏勢力,使其難以再成,尾大不掉之勢。
“那…武昌水師及庾公舊部呢?”王彪之問道。
謝安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廋翼所為,多有違製之處。”
“其‘北伐金融’、‘鹽鐵專利’,盤剝甚重,民怨沸騰。”
“當遣得力乾員,前往清查整頓,去其弊政,還利於民。”
“水師亦需整編,擇忠良之將統之。”
這就是要徹底清算,庾翼的遺產,將其龐大的勢力,收歸中樞了!
眾人心中凜然,暗道謝安手段老辣,名為整頓弊政,實為接收地盤和軍隊。
“然則…北方之事?”王坦之更關心,冉閔和慕容恪的戰事。
“冉閔雖悍,然困守孤城,慕容俊鷹視狼顧。”
“若其吞並冉魏,下一個目標,恐是我江東。”
“是否…應伺機北伐,或至少支援冉閔,以牽製慕容?”
謝安搖了搖頭,端起茶盞,輕呷一口。
“北方胡羯相爭,乃天賜於我江東,喘息之機。”
“冉閔,暴戾之夫,殺胡令下,冤魂遍野,非仁義之師。”
“慕容俊,僭號稱帝,誌得意滿。”
“然其國內,鮮卑與漢人矛盾重重,慕容恪與慕容垂,亦非鐵板一塊。”
“彼等內耗正酣,我當靜觀其變,積蓄國力。”
他放下茶盞,聲音略重:“豈可因一時之意氣,再驅疲憊之師,重蹈桓公覆轍?.”
“當此之時,我朝重中之重,乃是推行‘土斷’之策!”
“土斷?”眾人聞言,神色各異。所謂“土斷”,便是清理戶籍。
重新登記北方南渡的僑民,和依附於各大士族門下的隱戶。
編入國家正式戶籍,使之成為,向國家納稅服役的編戶齊民。
此舉直指,東晉頑疾,士族豪強,隱匿人口。
他們占據山川林澤,導致國家稅基流失,兵源匱乏。
此前桓溫、庾翼等人,也試圖推行土斷,但往往雷聲大雨點小。
因觸及自身及其背後勢力利益,而不了了之。
如今謝安重提此事,意圖顯然更為堅決。
“自永嘉南渡以來,僑置郡縣,白籍泛濫,豪強挾藏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