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事故,坦白說,波波也有些後怕。隱隱中,他覺得是自己的詛咒,導致了後麵一連串的事情,因此內心裡對我也多少有些愧疚。
莊稼不等人,農戶缺少了學生群體這一采摘的隊伍,多少還是有些焦急,因此也時不時地聯係之前的一些組織者,問何時再去幫忙采摘,孫偉也被問到了幾次。然而,他忌憚於學校通知中明確提到“逮到一個,立刻開除學籍”的威懾,遲遲不敢組織。
2周後,學校有風平浪靜的跡象,因為又有個彆同學開始組織采摘隊了,隻是這一次,他們不敢讓司機開進學校,而是停在中區背麵西側,距離科技一條街100米遠的馬路邊,之後組織者再帶著同學步行走過去,然後依次上車。同時召集學生的時候,也隻采用最原始的口頭傳達及人傳人的方式,儘量避免被學校抓住把柄。
隻是再隱蔽的手段,也有破綻。學校下定了決心再抓典型,那麼便總有得手的時候。好巧不巧,孫偉竟成了“祭旗”的又一個典型。
孫偉原想趁這次機會“金盆洗手”,但架不住農戶三番五次地催促,經常跟他一起采摘同學的輪番電話和短信騷擾,以及新型隱蔽組織手段的誘惑。最終,還是在一個周六的早上,開啟了風波後的第一次,也是作為大學生的最後一次采摘活動。
那天早上天陰沉沉的,似有下雨的跡象,但眾多同學聚攏在孫偉身邊,並沒有打道回府的跡象。孫偉壯著膽子,帶著二十多號人,穿過科技一條街,靜悄悄地奔向等在百米開外的中巴車。結果剛走到車門口,便被一束手電筒罩住,緊隨而來的是一句厲聲詢問:“哪個學院的?!誰組織的?!”
隻見一個穿著白色polo衫,身材微胖、眼神犀利的教導處男老師出現在孫偉他們身邊。
“誰組織的?”見無人回答,這位男老師又重複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這個老師不是善茬,但也不想當“叛徒”,供出孫偉。
“沒人說是吧,那就都跟我到教導處!”說著,男老師晃一晃手電筒,指向中區辦公樓的方向。
人們終於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之前的事故大家都有所耳聞,而且也知道學校下發了通知,但隻提到了組織者,並沒有提到被組織者,莫非處罰力度一樣?有人擔心受牽連,不免開始心慌起來。
“老師,我們是第一次,您就饒了我們吧!”人群中有聲音說道。
“是啊,我們下次不敢了!”許多聲音附和道。
“你要罰就罰組織者唄,乾嘛要難為我們!”有同學開始甩鍋。
“那你說,是誰組織的?”男老師盯著剛才說話的女生。女生扭頭看一眼孫偉,欲言又止。
“老師,是我組織的。”孫偉知道躲不過去了,便主動承擔起責任。
“你叫什麼?哪個學院?哪個專業的?大幾?”男老師高聲問道。
孫偉一一如實回答。
“其他同學都散了吧,孫偉跟我走一趟。”男老師驅散人群,帶著孫偉往教務處的方向走去。孫偉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麵,垂頭喪氣的樣子,像極了被判死刑的犯人——而“犯人”不隻他一個,同一天被帶走的,還有另外兩個組織者。
當天,孫偉學生證被扣之後,便被放回去,讓等學校的處罰通知。一周後,學校的處罰下來了——孫偉、另外兩人,連同後麵幾天被抓現行的三名同學,被當作“頂風作案”典型,給予了開除學籍的處分。幾人都表示不服,但學校根本不給申辯的機會。
對於孫偉的處罰,我和波波都大為震驚,以致後麵又同學邀請去摘辣椒,我都連連擺手,生怕自己也受牽連。
聽聞了學校發生的事情,李叔也勸我不要因小失大,並說如果缺錢可以跟他說。我謝過李叔好意,連連說不缺錢。
本來波波就不想摘辣椒,這次更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尤其聯想到王文彬每日的逍遙快活,不是“泡妞”就是上網吧;而自己苦哈哈地晚上回來,還得給他買零食,心裡更加不平衡。於是,寧可在宿舍歇著,也不出去勤工儉學了。
正所謂“有需求就會有市場”,不讓學生組織,社會上的人組織,學校可管不著。再加上我耳聞了幾隊學生並未因參加社會上的人組織的采摘隊,而受到學校的處罰,因此,我又燃起了重新采摘辣椒的熱情。
波波對此很無所謂,他又像之前一樣,過起了“宿舍食堂圖書館”三點一線,規律地如同鐘表一般的日子。
不陪女友的時候,王文彬大部分時間便窩在宿舍裡,百無聊賴地嗑瓜子,有事也跑去學校的網吧上網。
我則變成了一個不太稱職的“農民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常態,這當然不能說是偷懶,畢竟跟農民工掙錢的心態不一樣——說好聽點,是體驗生活。雖然掙錢對我也有巨大的吸引力。但心理上,還是不願意完全為了掙錢而像農民工一樣拚命。
李叔知道我暑假沒回老家,留在石河“勤工儉學”,沒好意思經常來學校找我,倒是電話裡隔三差五地囑咐我注意身體:“大熱天的,摘辣子挺辛苦,彆中暑了,記得多喝水。”
李叔勝似親人的祝福,每每使我既感到一種熟悉的煩惱,又有一絲溫暖的心安。
暑假後半段,摘辣椒基本成了我的主業。而主業之外,我也會抽出一些自由時間,去圖書館看看書,到網吧上個網,或者偷懶睡個懶覺,重新錨定一下自己大學生的身份。當然,李叔家裡,也會偶爾拜訪一下,重溫一下類似跟老家親人一起做飯、聊天的溫馨與祥和。
李叔知道我摘辣椒很累,便主動承擔起炒菜做飯的所有任務,即便我要求幫忙,他也會勸阻,讓我多休息,隻管等著張嘴吃飯就好。這種時刻,我總有一種被寵溺的大少爺般的優越感。
摘辣椒膩了,我也會換個“花樣”,比如去摘個棉花、摘個番茄,撿個玉米什麼的。但都乾的不長,一來機會少(棉花除外),二來掙錢不多。
棉花隻摘過一次。有一次,麵對1.5元/公斤的巨大誘惑,我心癢癢地跟著兩個同學去了。去之前,還聽他們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摘棉花如何輕鬆。但去了才發現,輕鬆是他們自己的,對我來說,卻一點不輕鬆。
棉花本身就輕,摘一公斤很不容易。包棉花的殼子成熟之後,會向四周爆開,變得又硬又紮手,活像一個個長著獠牙的小怪獸,一不小心就會被咬上一口。雖然帶著農戶發的紡線白手套,但因為手套既薄且透,一點不管用。加上天氣熱,滿手都是汗,著實難受,摘棉花的效率很難提高。
一天下來,我隻摘了30公斤,便有點力不從心。而兩個同學,一個摘了60公斤,一個摘了70公斤。看到如此大的差距,我很有挫敗感,從此發誓再不摘棉花,而那一次,便成了我大學摘棉花的絕唱。
至於摘番茄和撿玉米,純屬陰差陽錯。摘番茄是王文彬女友介紹的——農戶家的女兒是王文彬女友的舍友。
反正閒著也是無事可做,波波和王文彬便主動報名幫忙。因為需要4個人,王文彬便去5樓宿舍找了陳芳。因是頭一次找人幫忙,農戶也不知道開什麼價,就按照彆人打工的經驗,按照20元/小時,計算工錢,並且答應車接車送。於是第二天,我們一行4個人吃完早飯,就按照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坐上農戶的小轎車,往番茄地裡駛去。
番茄地不算大,圓圓的番茄爬了一地,掀起一條藤蔓,無數躲藏其中的紅色番茄便暴露無遺。我們一人提一個大編織袋,順著田壟,從南往北一路采摘過去。本以為番茄經不住拋和擠,摘下幾個之後,才發現自己想多了。成熟番茄的那種硬度,不比石頭,卻也酷似土豆,絲毫不用擔心被擠破。當然,因為番茄皮厚,吃起來,也絕沒有西紅柿那般甘甜和軟爛。這種番茄通常是工廠做番茄醬用的。
我很好奇農戶為什麼要種這種番茄,從他的答複中,我發現這不過是他“與其荒廢著,不如種點啥”的無心之舉。
番茄摘起來不算費勁,但隨著袋子越撐越大,往前拖著走便成了問題。最後,我們隻好裝滿半袋即換新袋子。農戶拿的袋子不多,後麵我們隻能從一個半袋倒騰到另一個半袋裡,最後好容易攢了整整6袋子。本以為需要一天才能乾完的活,結果不到中午,我們就乾完了,農戶也十分詫異。
農戶從汽車後備箱裡取出準備好的麵包和牛奶,算是給我們的午餐。麵包不大,但是管夠,牛奶也有整整一箱。這麼款待乾活的人,我也是頭一次遇到。
吃完午飯,農戶打電話叫來一輛農用電三輪,我們4個人合力把6袋番茄裝上車,電三輪便揚長而去。
農戶給我們結賬,按照上午乾了3個半小時算,我們每人僅能拿到70元;但農戶到底還是過意不去,每人又多給了30元。然後我們便揣著100元,高高興興坐農戶的小轎車回學校了。
這一百掙的,真是出奇的輕鬆。
撿玉米那次也很輕鬆,也是按小時計算的,一小時15元。當時去了十幾個人,每人拎一個袋子,排成一條線,從北向南並行過去,看到或踩到玉米棒,就撿起來放到袋子裡麵。
從倒下的玉米秸稈和溝壑縱橫的車轍來看,收割機已經收割過一次了。但機器難免有遺漏,所以便需要人工查漏補缺。這個活也異常輕鬆,上午3小時,外加下午1小時便乾完了。雖然錢掙得不多,但輕鬆是肯定的。而這兩次,也成為了我暑假為數不多的兩次相當舒適的勤工儉學體驗。
8月的石河夏日,不僅氣溫高,還常常要頂著大太陽乾活,即便我再注意,還是免不了被各種暴曬。等暑期後開學,我整個人明顯黑了一圈。老王、老曹及老臟回學校之後,都被我的樣貌嚇了一跳,好似我下了一個月黑煤窯或去曬了一個月日光浴似的。
我初有些許難堪,但幾天後就習慣了。而隨著軍訓的開展,大家的注意力也漸漸不在我身上。23月之後,隨著我的皮膚,漸漸恢複過往色彩,開學的難堪,我便逐漸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