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用左手緊緊捂住胸口那處鮮紅的傷口，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如紙，嘴巴大張，喘著急促粗重的氣息，鼻翼輕輕顫抖著。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眉頭緊蹙，眼神卻像死灰般無神，死死盯著馬清。
他的眼神中有一絲對生的渴望。
馬清緩緩舉起手中的刀，刀鋒映著淡淡的冷光，他將刀身抵在那人厚實的肩膀上，聲音冷峻而沉穩：“司馬顒往哪裡去了？告訴我，我放你一馬。”
那人嘴唇微微顫抖，喘著氣，搖搖頭，聲音啞啞道：“不知道。”
馬清臉色冷峻，眉宇之間露出一絲不容置疑的凜然氣勢，隨即右肩一動。刀鋒如黑夜中劃過的閃電，帶著嗖嗖的風聲，狠狠在他左大腿上劃出一道細長的傷口。
“唰——”刀撕裂肌肉的聲音。
傷口處迅速滲出鮮血，鮮豔的血珠瞬間染濕了粗布的紅色長褲。那人皺緊眉頭，忍不住“啊”地一聲慘叫，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下意識地將左手從右手傷口處移開去掩捂左腿。從指縫中不斷滲出的血液如同紅色細流般滴落下來。
“這兩刀是皮肉傷。下一刀你就殘廢了。”馬清握刀的手腕微微一轉，刀身反射出一道寒光，“廢了腿，你就成了跛子。河間王還會要你一個連站都站不穩的廢物嗎？河間王不要你，以後你靠什麼生活？你生不如死。”
那人眼睛睜大，驚恐地盯著馬清，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牙關緊咬著，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止住。最後他緩緩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遠方的南邊，語氣顫抖卻堅定：“殿下，他，他往……往太白山跑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卻也有絲絲懇求和哀求。
太白山，秦嶺山脈中的一座高峰，距離這裡約有一百七八十裡。司馬顒那匹名貴的大宛馬已經折了腿，他換乘的蒙古馬耐力極佳，適合長途跋涉，但衝刺速度遠不如自己胯下這匹以爆發力見長的大鼻孔。必須在對方進入複雜崎嶇的山路前，利用速度優勢截住他。
“駕！”馬清手腕一抖，刀鋒上的血珠甩落，瞬間還刀入鞘。他雙腿猛地一夾馬腹。大鼻孔發出一聲高亢的嘶鳴，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它碗口大的鐵蹄重重踏在泥濘的林地上，濺起的泥塊如同飛射的暗器，砸在周圍的樹乾上“啪啪”作響。
剛跑出約二百步，猛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蘊含著無儘痛苦和怨恨的淒厲慘叫，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哀嚎，透著淒涼與痛苦，在空曠的樹林裡急速擴散開來。
馬清的心“砰”地跳了一下，他的眼前閃過方信在城樓上大力砍殺那四個倒戈士兵的情形。“方信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酷了。”他自語道。
這真的是方信嗎？是那個單純天真，對人充滿了愛的方信？難道在血與火的淬煉，在仇恨的煎熬中，那個方信早已被磨滅，隻剩下眼前這個冷酷的方信？
目標在前，由不得馬清細想。他猛地一甩頭，將那沉重的思緒和刺耳的慘叫強行壓下，再次狠狠一夾馬腹，催促著大鼻孔加速衝向前方。
大鼻孔在茂密的樹林中奮力穿行，馬蹄踏過積水的窪地，濺起渾濁的水花，驚飛了棲息在低矮灌木中的幾隻山雀。馬清伏低身體，儘量避開低垂的枝椏。樹葉上的積水不斷打在他的臉上，脖頸裡，帶來陣陣涼意。他在樹木的間隙中疾馳。時間在急促的馬蹄聲中流逝，約莫過了兩盞茶的時間，前方豁然開朗，壓抑的樹林終於到了儘頭。
衝出的瞬間，眼前的世界仿佛被雨水徹底洗刷過一般，煥然一新，呈現出一種驚人的澄澈與寧靜。一片廣袤無垠的原野在腳下鋪展開來，一直延伸到遠方青黛色的秦嶺山脈腳下。草木吸飽了雨水，綠得仿佛要滴下汁液，每一片葉子都舒展開來，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在逐漸明亮的陽光下閃耀著七彩的光芒，如同無數細小的翡翠和鑽石散落在大地織就的綠絨毯上。
陽光終於徹底掙脫了雲層的束縛，透過尚未散儘的薄雲，形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束，斑駁陸離地投射在濕潤的土地上。泥土被雨水浸透，又被陽光溫暖，蒸騰起一股股清新、濕潤、帶著濃鬱土腥味和腐爛草葉特有氣息的水汽，深深吸入肺腑，帶著一種雨後獨有的、沁人心脾的涼意和生機。
天空上，一道絢麗的七色彩虹宛如銀練橫跨天際，將雨後的清新與溫暖的陽光完美融合。
在這片令人心曠神怡、色彩斑斕的靜謐之中，前方半裡開外，兩個策馬狂奔的身影和緊隨其後的第三匹空馬，卻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打破了這份和諧，顯得格外突兀和引人矚目。
前麵那人，絳紅色的紗袍在疾馳中獵獵飛舞，頭發披散，身形狼狽卻透著一種亡命奔逃的倉皇，正是河間王司馬顒！後麵緊緊跟隨的騎士，一身醒目的紅色戎服，一手緊抓韁繩控馬，另一手還死死拽著旁邊一匹無人騎乘的蒙古馬的韁繩——顯然是為司馬顒準備的備用坐騎。
馬清眼中寒光暴漲，所有的感官瞬間聚焦於前方那兩個移動的黑點。他猛地抽出腰間的蜀刀，毫不猶豫地用刀身側麵朝著大鼻孔汗濕油亮的臀部狠狠一拍，發出清脆的“啪”一聲響！
大鼻孔吃痛，發出一聲混合著疲憊與亢奮的長嘶，巨大的頭顱奮力向前一掙，四隻碗口大的鐵蹄瞬間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蹬踏地麵，如同離膛的重炮般衝了出去。沉重的馬蹄踏在泥濘鬆軟的道路上，每一次落下都深深陷入，再奮力拔起，帶起大塊大塊濕重的泥團，那泥塊飛濺起來，真的如同西域的饢餅般大小，在空中短暫停留，再“噗噗”地砸回地麵。
原野上的風夾雜著泥土、青草和野花的淡香氣息，襲人心脾，讓人不由自主地呼吸變得緩慢而深長，仿佛吸到了大自然的最純淨氣息。經過雨水滋潤，綠色植被更加茂盛，濕潤的葉片上掛滿晶瑩水珠，晨曦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輝。遠方的秦嶺山脈在陽光照耀下，輪廓分明，剛勁有力，宛如畫卷徐徐展開，靜靜矗立，在天地間鋪陳出一幅壯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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