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說。”袁通鼓著眼睛瞪了貢玉一眼。
“貢玉說的沒錯。”蔣寬一手端著碗,一手舉過頭頂,“貢玉說的沒錯,我作證。”
“也怪,這家夥打了那麼多次仗,就沒有怎麼受過傷。”趙俊一手端著碗,一手指著袁通,語氣裡滿是嫉妒。
眾人的眼光都看向了趙俊,眼光裡都是不屑。趙俊也沒有幾乎沒怎麼受過傷,他都是躲著兵刃。
趙俊尷尬地端起茶水喝著。
馬袁氏抬起臉,這一次,她的目光沒有再看那衣襟,而是直接、深深地望進了袁通的眼睛裡。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柔,聲音放得極低,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確認:
“哦……這位阿奴……你……你叫什麼名字啊?”
“伯母,敝姓袁,賤名一個通字。”袁通放下手中茶碗,碗底磕碰在木質案桌上,發出一聲輕響。他黝黑的臉上漾開淳樸的笑容,目光坦率地迎向馬袁氏。
“哦……”馬袁氏拖長了尾音,喉間逸出一聲若有所思的低吟。她那雙雖染上歲月痕跡卻依舊清亮的眼睛微微一挑,隨即利落地轉向廳中肅立的眾人,手臂輕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稔:“都彆乾站著了,自家地方,坐,坐。”
“伯母,時間不早了。”方琦微微側身,目光投向馬清,帶著征詢的意味,“我們得回去了。”他的語氣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自打從洛陽回來,馬清這支隊伍便不同往日。他們不再駐紮在城北空曠的演武場,而是被司馬乂直接安插進了宮城的核心地帶——閶闔門內,拱衛著太極殿。職責攸關宮門禁地及殿內宿衛。
雖說宮門落鑰的時辰定在日暮西山,但馬清親自定下的鐵律是:所有離營人員,無論公乾私事,必須在申時之前返回軍營點卯,違者必究。
“回吧。”馬清抬起手,朝著廳中熟悉的兄弟們揮了揮,“今天辛苦大家夥兒了,多謝弟兄們。”
眾人端起各自的茶碗,仰頭“咕咚咕咚”幾大口,將涼茶一口氣灌入喉中。一時間,廳堂裡響起一片急促的吞咽聲。緊接著又響起“砰砰砰”一連串瓷碗底與堅硬木質桌麵相撞聲音。
“阿清,”馬袁氏的聲音適時響起,語氣中帶著一絲猶豫和懇切。
她望向馬清,眼中帶著懇求:“家裡……還剩一點零碎活兒沒拾掇完。你看,能不能再留一個兄弟搭把手,幫忙收個尾?其他的兄弟,就讓他們先回去歇著吧。”她的目光在眾人臉上逡巡片刻,最終又落回馬清身上。臉上的那份殷切,讓所有人都難以拒絕。
所有目光都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齊刷刷聚焦在馬清臉上。
廳堂裡安靜下來。窗外樹葉在微風吹拂下,發出沙沙聲。黑魚在角落裡不安分地甩動尾巴拍打地麵,發出“啪嗒”聲。每個人都屏息凝神,仿佛在等待馬清的將令點兵一般。
“這……”馬清故意拖長了音調,眉頭微蹙,顯出幾分為難的樣子。
他刻意避開了母親懇切的目光,視線在兄弟們臉上逡巡,仿佛真的在認真掂量人選。“阿母,”他轉過頭,語氣帶著一絲軍令如山的強調,“人……我可以留。但您可得記牢了,務必讓他申時前趕回去!這是軍令,半點馬虎不得。”他特意加重了“軍令”二字,既是說給母親聽,也是提醒在場所有人。
“我還不懂這個?”馬袁氏微微揚起下巴,斜睨了馬清一眼,臉上瞬間掠過一絲被小覷的不滿,隨即又化作一種“你少來這套”的了然神情。
“那……”馬清像是被母親那一眼噎住,再次“為難”地沉吟起來。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廳中每一個兄弟的麵孔,在方琦臉上略作停頓,又劃過其他幾個年輕麵孔。最後,他才像是終於艱難地做出決定,下巴朝袁通的方向一揚,朗聲道:“阿通腿腳利索跑得快。就阿通留下吧!其他人,即刻回吧!”
馬袁氏看著馬清,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是!”眾人齊聲應諾,聲音在略顯空曠的廳堂裡激起微小的回響。他們紛紛向馬袁氏抱拳行禮:“伯母,告辭了!”“伯母,您留步!”雜亂的告彆聲中,腳步聲再次響起,朝著門口湧去。
一直趴在角落陰影裡的黑魚“噌”地站了起來,尾巴搖得像麵小鼓槌,喉嚨裡發出“嗚嚕嗚嚕”既興奮又不舍的低鳴。它幾步躥到眾人腿邊,濕漉漉的鼻頭挨個蹭過他們的褲腿,一路戀戀不舍地跟隨著,將他們送出了大門。
直到最後一個人影消失在門外,黑魚才在門檻邊停下,伸長脖子朝外又“汪汪”叫了兩聲,最後才悻悻地踱了回來,重新在角落趴下,下巴擱在前爪上,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廳中的三人。
苦娘將門帶上,門扉發出“吱呀”一聲輕響。方才還人聲、腳步聲、茶碗碰撞聲交織的廳堂,驟然陷入一片深沉的寧靜。
“伯母,”袁通清了清喉嚨,打破這有點凝滯的安靜。他那雙炯炯的黑眼睛望向馬袁氏,“您吩咐吧,有啥活兒要乾的?”他兩隻粗糙有力的大手巴掌摩擦著。
“阿通,”馬袁氏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下,做了一個溫和但不容置疑的“稍安勿躁”的手勢。
她的臉上綻開一個安撫的笑容,那笑容瞬間柔和了她方才麵對兒子時的犀利,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目光裡流淌著一種近乎慈祥的暖意。
馬清很熟悉這樣的目光,那是一種對親近後輩才會流露的、毫無保留的慈愛。
“你稍等一等。”馬袁氏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意味。
她隨即轉向馬清,語氣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尋常事:“阿清,你先陪阿通說說話。阿母去去就回。”話音未落,她已利落地轉身,腳步輕快卻並不匆忙,裙裾拂過地麵,發出細微的窸窣聲,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廳後的那道門簾之後。
袁通的目光追隨著馬袁氏消失的背影,直到她轉進了屏風後。他猛地扭回頭看著馬清,那雙亮晶晶的黑眼珠子瞪得溜圓,裡麵盛滿了困惑。
馬清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嘴角勾起一個“我也不清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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