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向導的安排下,在徐州境內一個偏僻的民宅裡歇息了一夜。第二日天未亮,他們便繼續啟程。
按照正常的行程,馬清三人應該南下,穿越琅琊國到東海郡。然而出了蒙陰縣城後,他們卻沒有南下,而是突然調頭北上。
馬清是要借著去東海的名義,先去青州。他早在出發前就仔細計算過行程:從八月三十日出發,從須昌到蒙陰再到青州,然後再從青州南下郯縣,少則十日,多則十五日,有足夠的時間在九月二十日前到達郯縣。
馬清之所以沒有出須昌後徑直往北進入青州,而要往西先進徐州再北上青州,也是為了做給苟曦看。
苟曦一定會派人沿途監視他們的行蹤,直到他們出兗州。這一招聲東擊西,正是要迷惑那些可能潛伏在暗處的眼線。
三人從蒙陰北上,馬蹄踏過汶水岸邊濕潤的泥土,翻越沂山、魯山餘脈的官道。這條官道蜿蜒在群山之間,像一條灰色的絲帶纏繞在蒼翠的山腰上。經過了秋色如海,層林儘染的沂蒙群山,穿過了巍然屹立在兩山之間穆陵關。
穆陵關關牆由巨大的青石砌成,曆經風雨侵蝕卻依然堅固。但見秋風獵獵,旌旗招展,過了此關就正式進入古老齊國的核心區域。
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廣袤的平原一望無際,粟米金黃,高粱如火,在秋陽下熠熠生輝。道路上運送糧食的牛車絡繹不絕,車軸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伴隨著農人粗獷的民歌,彙成一曲豐收的交響樂。
官道上越來越熱鬨,商隊的駝鈴聲、驛卒急促的馬蹄聲、徒役的號子聲、士人的談笑聲不絕於耳。塵土飛揚中,整個青州充滿了蓬勃的活力。
"青州真是富裕。"方信望著眼前這番景象感歎,"隻是,要是苟曦來當刺史,這裡怕又要遭殃了。"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馬清看著富饒的原野,“這一路走過來,你們都開眼了吧,百姓富裕還是貧困,隻有一條,看為政的是誰。”
三人沿著北上的官道一路前行,第六天晌午剛過,七八裡外出現一座巍峨的夯土城牆。城牆周長數十裡,在秋日晴空下,顯得格外雄偉。城牆上的垛口整齊排列,角樓高聳,旗幟在秋風中獵獵作響。越靠近城池,道路越發寬闊,車馬人流也越發密集。
臨淄到了。
這座戰國時期就以"車載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聞名的大都會,作為青州治所,繁華依舊。十二座城門洞開,每座城門都有士兵把守,但並未嚴加盤查。城門口車水馬龍,商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笑聲、車輪的軲轆聲交織在一起,好不熱鬨。
城內外可見冶鐵、製陶的作坊,高大的煙囪裡冒出滾滾濃煙,空氣中彌漫著煤炭和黏土的氣息。靠近城牆處有駐紮的軍營,旌旗招展,士兵們操練的喊殺聲震天。整個城市彌漫著一種活力、富足且略帶喧囂的都市氣息。
刺史府大門是一座像城牆一樣高大的雙闕門,門上懸掛著"青州牧"三個鎏金大字的牌匾。此時午時剛過,從西、東、南三個方向來的百姓三三兩兩進入大門,門口擔任守衛的兩名戎服士兵手持長槊,卻對往來人群視若無睹。
馬清覺得奇怪,和方信對視一眼。方信也是一臉困惑,低聲道:"這刺史府怎麼任人隨意進出?"三人在距離大門五十步遠的地方下了馬,馬清和方信往雙闕門走,丁飛則在門外牽著馬等候。
馬清和方信彙入人群,立刻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氛圍。這些人中有粗布窄袖的普通百姓,也有寬袍大袖的士人;有年輕美貌的男女,也有中年有氣度的男人和風韻猶存的婦人。人群中混雜著汗臭味和香囊味,腰佩玉鐺的叮當聲與耳墜的清脆聲交織。各種階層的人混雜在一起,卻並未彼此排斥,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憤憤不平的表情。
"他也是的,都這麼大的官了,又不缺女人。"馬清和方信前麵,一個粗布短衣、身材矮小的中年人將頭偏向右邊一位身材瘦高、穿深衣的中年人,用甕聲甕氣的聲音說道。
"和那女人做了那事,還殺人。"那位穿深衣的中年人用粗粗的嗓門回應,聲音裡帶著譴責。
"搞清楚哦,那女人勾引人家,要那太守娶她。"一名穿著百褶裙的中年女人白了那個中年人一眼,語氣中帶著為官員辯護的意味。
"唉,女人真是禍水。"一位穿窄袖衫的年輕人做出一副成熟的樣子,搖頭歎息。
"小夥子,你碰過女人再說。"那名中年婦女嘴角掛笑,斜睨年輕人一眼,引得周圍幾人竊笑。
四名佩刀、穿灰色戎服的士兵站在入口處,他們的頭顱不停地轉動,眼珠子在人群中來回掃視,似是在看人群中有沒有人帶武器。
大門後是一張精美的花鳥影壁,彩繪的孔雀在牡丹叢中展翅,栩栩如生。影壁後是一個巨大的庭院,南北約六十丈,東西三十丈,足足能容納上千人。庭院兩邊的邊緣站立著持刀槊的士兵,個個神情肅穆。庭院中心則摩肩擦踵擠滿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堂方向。
馬清和方信往前擠去。前麵被撞的人剛開始還對兩人怒目而視,待看清兩人衣著不凡後,目光立即變得平和,甚至主動側身讓路。
正堂是七開間的大門,此時敞開了五間。堂內,跪著一名披散著頭發的犯人,他身穿一件沒有任何紋飾的白色單衣,雙手被粗糙的繩索反綁在身後,赤著雙腳,身子不住地發抖。犯人身旁,還跪著一名婦人,從背影看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婦女,花白的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髻,插著一根木簪子,一身青布衣衫顯得很乾淨。
正中高榻的獨坐式小床上,端坐著頭戴三梁進賢冠、身著皂緣絳袍的王敦。他的左右兩側案桌上分彆坐著一名屬官和記室,廳內兩邊朝外八字形地陳設著儀仗和兵器架,刀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看樣子,這是一堂公審,而且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
馬清和方信站在最右邊那扇敞開的大門邊,這裡既能仔細觀察王敦,又不會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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