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喬被風雪一吹,一路顛簸,發起低燒。
在這種渾渾噩噩,半真半假的狀態中。
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間產房,如同一具沒有尊嚴的生育機器,醫生粗暴的幫她接生。
他們就這樣肆無忌憚,毫不顧忌鐘喬感受的,在肚子裡“亂翻”,隻為了找到“兒子”。
再然後,她躺在病床上,肚皮上縫的線一寸寸崩開了,像是媽媽小時候跟她說過的鬼故事。
人的肚皮原來真的可以血淋淋破個大洞。
她被幾個人強行捆住四肢,壓上冰冷產房。
刺骨的手術刀一寸寸挑開肚皮上的線。
那種在血肉裡亂攪的痛苦,簡直深入骨髓,堪比酷刑,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不如來個乾脆利落。
她痛得大哭,大喊,卻沒有人理會她的感受。
大家似乎都看不見她,她飄在半空,與世界劃分兩處,軀殼毫無生氣,被人一通“亂掏”。
——她就這樣死了。
鐘喬渾身一震,猛然睜開眼,後背全是汗。
先印入瞳孔裡的,不是那間冰冷的產房,不是那間破洞漏雨的小瓦房,也不是上輩子被掐死時最後看到的天花板,而是米黃色和淡綠色相疊的牆麵。
牆麵還貼著舊版畫報,陽光將搭著針織罩布的老版電視機拉得很長。
鐘喬迷茫的打量,先感受到的是花露水的清香,再低頭,身上蓋著一床紅色被子,上麵花團錦簇,以牡丹花為主。
柔軟,厚實。
她還換上了乾淨貼身的衣服。
偏過頭再看,床恰好靠近窗戶,外頭的風雪已經停了。
窗前花台養著枯死的綠植,透過貼著報紙的窗戶,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在院子裡蹦蹦跳跳,有的玩彈珠,有的玩翻花繩。
兩個婦女在搓洗衣服,時不時閒聊幾句。
木盆裡的彩色泡泡飄在半空,被一條小花狗追著玩。
鐘喬心中竟難得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伴隨著綿長深處的記憶,她好像想起來了。
這是外祖母在蘇州的四合院。
幼時,她去勾河岸的狗尾巴草攜環,失足落水,正是這間老宅外頭的河壩。
常聽母親說,外祖父外祖母在香港時很懷念這間四合院,甚至想等老掉牙了,就回到這裡養老。
沒想到,時隔幾十年,兜兜轉轉,她們鐘家繞了一大圈,再次回到了蘇州故居。
“喬喬。”
門被推開了。
鐘喬偏過頭去看。
鐘父鐘母正站在門口,手裡都端著飯菜,關切的看向她。
“爸,媽。”
鐘喬勉強扯出一抹淺笑,撐起半個身子準備起來。
“哎喲,喬喬,彆動。”
鐘母驚呼,幾步上前,一手端著飯菜,攙扶起鐘喬,還往她腰後墊了一個軟枕頭。
熟悉的嘮叨:“你這孩子,太不知心疼自己了,起來乾什麼,躺著養養也好啊。”
鐘父默不作聲地把小桌子搭在她床上,將碗筷一一堆到她麵前,好半晌,悶聲開口:“好點了沒?”
鐘喬驚訝一瞬。
概因前世,父母是典型的中國式教育,母親無條件溫柔,父親古板嚴厲。
鐘父是個不苟言笑,不擅溝通的人。
隻要有他在家,家裡總是死氣沉沉。
無論她做什麼,即使考了滿分,拿了獎學金,鐘父也隻是淡淡要求她要更努力。
在這種極端壓抑下,一句誇讚在鐘家便成了很奢侈的東西。
正因為這樣,當年,她才會被徐紹鈞蒙騙,明明一個很拙劣的謊言,隻要告訴父母,去醫院重新檢查一遍即可,可到了鐘父麵前,她怎麼都不敢說出口。
後來,他們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