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衛所製,朱由校心中並無討厭。他知道,對於守成不足、內憂外患的大明而言,舊有的衛所體係確如一個沉重的毒瘤,積弊叢生,軍戶逃亡、屯田廢弛,幾乎成了一觸即爆的隱患。
然而他並非什麼守成之君——他可是想當‘球長’的男人。在他眼中,稍加改造的衛所製,完全可以成為大明開疆拓土、經營海外的一柄利刃。
要知道,衛所製本為“兵農合一”之製,軍士平時屯田自養,戰時出征守禦。按製每軍授田五十畝,耕戰一體,糧秣自給,無須仰賴長途轉運,極大減輕後勤壓力。
更關鍵的是,衛所不僅為軍事單位,更兼轄行政、司法之權——衛指揮使統管一方軍民政務,千戶、百戶分理轄區,既可戍防,又能治民,實為軍政合一之基。
朱由校回想起國初之時,衛所製曾為大明穩固邊疆、開拓雲南、經營遼東發揮過重要作用。它有效解決了長期戍邊帶來的糧餉問題,使軍隊在駐防地紮根經營,實現了“以兵養兵”“以邊治邊”的初期戰略目標。
然其弊亦顯而易見:日久則官權過重、兵農雜處,軍紀漸弛;官將世襲,易成割據;軍屯侵吞,士卒貧苦,戰力日衰——這一切都使衛所從根基之上逐漸腐化。
但朱由校所思,乃是以新策革舊弊。他意圖在海外拓殖之中重啟此製,並加以嚴格約束和優化——削弱指揮使之權,設官員監軍治民、分權製衡;劃定屯戍範圍,以艦船與火器為後盾,使衛所成為大明遠播威儀的基石。
在他構想中,未來的衛所將不再是內斂防守的孤點,而是開拓的前哨、文明的支點:駐軍鎮守、組織生產、推行教化,甚至以戰養戰,以海外之豐裕反哺天朝軍力。
朱由校收回思緒,目光重新聚焦於殿中諸將,語氣中帶著一份理解,緩緩開口:
“朕知道!遼東苦寒,糧餉轉運艱難,朝廷時有拖欠!將領們要養家糊口,要維持體麵,甚至拿朝廷軍餉蓄養‘家丁’!”
“家丁”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殿內不少將領,尤其是那些世代將門出身、依賴家丁作戰的,心頭猛地一跳!
“為了在戰場上保命,為有一支可戰之兵,爾等私蓄家丁,厚給糧餉、精配甲械,此乃戰場求存之道,朕,體諒!”朱由校的話,讓一些將領稍稍鬆了口氣,甚至有些意外皇帝的“體諒”。
但緊接著,他聲調陡然揚起,
“然此風絕不可長!家丁者,私兵也!厚私薄公,軍心必散!朝廷法度何存?這些家丁到底是朝廷的兵,還是爾等的私屬?拿朕的餉,養自己的兵——諸位將軍,意欲何為?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陛下息怒!臣等萬萬不敢!臣等實有苦衷啊!”一眾遼東將官紛紛跪地,聲音發顫,心中卻叫苦不迭——陛下這“心裡話”,分明是要人命來的!
“哼!”朱由校冷聲道,“朕今日立下鐵規:即日起,遼東軍中,嚴禁私蓄家丁!”
“所有將領親衛,須依朝廷定製:總兵官,親衛三百;參將,百人;遊擊,五十;千總,三十;百戶,十人!糧餉甲仗,皆由朝廷統一撥發,按製配給!任何人不得超編、不得剋扣軍餉以肥私兵!違令者——以軍法嚴懲不貸!”
殿下眾將神色驟變,尤其那些倚家丁為根本者,更是麵如死灰。將他們的家丁沒收,重新歸為朝廷經製之兵,這可是要拿走他們的安身立命之本啊,但是想想城外那喊殺聲震天的精銳,皆不敢作聲。
熊廷弼見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聖明!裁撤私兵,統一軍製,乃強軍固本之道!臣熊廷弼,定當以身作則,嚴查各部,確保陛下旨意,在遼東軍中,暢通無阻!”
他聲音洪亮,義無反顧的表達了支持,自他經略遼東以來,早已對將領蓄養私兵、朝廷經製之兵淪為家丁的現象深惡痛絕,卻苦於無法根治。
若非陛下派龍驤軍與重甲鐵騎前來,莫說沈陽大捷,能守住沈陽已屬萬幸。
周應春亦朗聲附和:“臣附議!遼東都司、各衛所即行清查將領親衛,造冊登記,嚴格執行聖定員額,有違者,必以軍法嚴懲!”
賀世賢更是聲如洪鐘:“陛下!末將有罪,末將麾下亦曾私蓄家丁,此乃違製之行,懇請陛下治罪!從今往後,末將的親兵,以後就按規矩來!誰敢多養一個,末將第一個砍了他!”
有熊廷弼、周應春這兩位遼東最高軍政長官帶頭,又有賀世賢這等功勳卓著的悍將表態支持,殿內其他將領,縱有萬般不甘和疑慮,此刻也不敢表露分毫。
他們隻能齊聲應諾:“臣等(末將)遵旨!”
但是朱由校並沒有想著就這麼放過他們,這幫人過夠了天高皇帝遠的日子,要是不見點血,還以為他這個皇帝好說話呢。
“家丁之事,尚可說是情有可原。然——”
他聲音森然道:“貪墨軍餉、侵吞軍屯、走私軍械戰馬糧秣以資敵牟利——此等行徑,絕非一句‘苦衷’可容!此乃挖我大明根基、吸士卒鮮血之蠹蟲!罪無可赦!”
“錦衣衛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