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老煙槍不再是林剛記憶中那個緩慢移動的威脅。它徹底僵住了。如同被瞬間抽走了所有支撐,它的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重心完全偏移的姿態,斜斜地卡在便利店破敗的門框和旁邊一個翻倒的飲料冰櫃之間。它向前伸出的那隻手臂,被冰櫃的棱角硌住,微微向上抬起,手指關節僵硬地蜷曲著。身上的夾克和牛仔褲,顏色更深了,布料像硬紙板一樣板結,緊緊貼在乾癟的肢體上。臉上那痛苦扭曲的表情被永久固定,覆蓋著一層灰白色的、類似石灰的硬殼。一隻肥碩的黑色甲蟲,正慢悠悠地從它張開的嘴巴裡爬出來,沿著下巴的硬殼,爬向脖頸的陰影處。
林剛手裡的雜糧餅掉在了地上,碎成幾塊。他渾然不覺,隻是死死地盯著那個凝固的身影。一股冰冷的寒意,毫無預兆地從脊椎骨竄上來,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在死寂的空氣中劇烈地、無聲地擂動著胸膛。
老煙槍……也停了?
這個念頭像一顆冰冷的子彈,射穿了他這兩年用麻木和機械重複構建起來的、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線。他猛地站起身,柴油桶也顧不上了,握著球棍,像一隻受驚的野獸,朝著加油站後麵那條堆滿廢棄輪胎和垃圾的小巷衝去。
這條巷子狹窄、肮臟,終年不見陽光。以前,每次他來取油,這裡總有三隻喪屍在徘徊。它們行動遲緩,衣衫襤褸,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拴在了這個小小的區域裡。林剛給它們起了名:“跛腳”——因為其中一個走路總是一高一低;“禿頭”——另一個頭頂毛發完全脫落,露出青灰色的頭皮;“碎花裙”——唯一一個女性,穿著件臟汙褪色、印著模糊小碎花的連衣裙。
它們是他的“鄰居”,是他麻木循環的生存圖景裡,幾個固定的、移動的坐標。看到它們還在緩慢移動,他心底某個隱秘的角落,甚至會掠過一絲荒謬的“安心”——至少,這死寂的世界裡,還有東西在動,哪怕那東西隻想撕碎他。
現在,這條散發著黴爛和尿臊味的小巷裡,空蕩蕩的。
沒有遲緩的腳步聲,沒有喉嚨裡發出的無意義咕嚕聲。
隻有一片凝固的死寂。
林剛的心臟跳得快要炸開。他握著球棍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一步步挪向巷子深處,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個堆滿垃圾的角落,每一片被陰影覆蓋的凹陷。
找到了。
它們沒有消失,隻是……徹底停了下來。
“跛腳”以一個極其彆扭的姿勢,臉朝下栽倒在一個翻倒的、散發著惡臭的綠色大垃圾桶旁邊。它那條“跛”的腿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壓在身下,另一條腿則直直地伸著。它的臉埋在一灘早已乾涸發黑的、粘稠的汙漬裡,隻露出半個覆蓋著灰白硬殼的後腦勺。一隻同樣僵硬的、腐爛了一半的老鼠屍體,就躺在它伸出的那隻手旁邊幾厘米的地方。
“禿頭”則背靠著巷尾一麵布滿塗鴉的磚牆,僵硬地坐著。它的腦袋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仿佛頸椎骨已經完全鏽死。渾濁的眼球凸出著,茫然地“看”著巷子入口的方向,也就是林剛此刻站著的位置。它那光禿禿的頭頂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一隻小小的、外殼閃著金屬幽光的黑色甲蟲,正不緊不慢地在它深褐色的頭皮硬殼上爬行。
“碎花裙”的終結地離它們稍遠一點。它以一種向前撲倒的姿勢,僵硬地掛在一堆廢棄的輪胎山邊緣。那條臟汙的碎花裙被輪胎的棱角鉤住,向上掀起,露出下麵同樣覆蓋著深褐色硬殼、如同枯樹枝般的腿。它的上半身無力地垂向地麵,長長的、糾結打結的頭發散落下來,遮住了它的臉。一隻手臂軟軟地垂著,指尖幾乎觸碰到冰冷肮臟的地麵。另一隻手臂則被壓在身體和輪胎之間。
三座姿態各異、卻同樣散發著濃烈死亡氣息的“雕塑”。
林剛站在那裡,像一尊被遺棄在垃圾堆裡的雕像。血液衝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種奇異的眩暈感。耳朵裡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飛蟲在顱內振翅。他張了張嘴,喉嚨裡像是堵著一團浸透了冰水的棉花,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牙齒在不受控製地、輕微地磕碰著,發出細微的“得得”聲。
他猛地轉身,跌跌撞撞地衝出小巷,仿佛身後有什麼無形的、更加恐怖的東西在追趕。他衝回加油機旁,粗暴地一把拔出金屬吸管,也不管濺出的幾滴渾濁柴油弄臟了他的褲腿。他擰緊桶蓋,動作慌亂而笨拙,鐵皮桶蓋摩擦桶口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他提起沉重的油桶,踉蹌著衝向自行車。解開鎖鏈時,手指僵硬得不聽使喚,冰冷的鐵鏈滑脫了好幾次,砸在車架上發出“哐當”的聲響。
他粗暴地把油桶綁回後座,跨上自行車,用儘全身力氣猛蹬起來。鏈條瘋狂地“哢嗒哢嗒”響著,輪胎碾過路麵的碎石和雜物,車身劇烈地顛簸。他像逃離地獄一樣,朝著城市中心的方向,拚命地蹬著。風刮過他的臉,帶著塵土和絕望的氣息,吹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是本能地朝著那個方向——城市的心臟,那座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圖書館。那是他夜晚的棲身之所,是他存放“收藏品”的地方,是他對抗無邊寂靜的最後堡壘。
自行車在空曠得令人窒息的大街上疾馳,掠過一具又一具姿態各異、卻同樣凝固的屍骸。那些曾經代表著威脅的移動陰影,此刻全都變成了冰冷的、毫無生氣的背景板。整個世界,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按下了暫停鍵,隻剩下他一個活物,在巨大的、死寂的舞台上,孤獨而瘋狂地奔跑。
夕陽巨大的橘紅色火球,沉沉地墜向城市破碎的天際線,將林立的高樓殘骸切割成巨大的、扭曲的黑色剪影。光線被染上了濃稠的血色,塗抹在那些僵立的喪屍“雕塑”上,給它們灰白乾枯的軀殼鍍上了一層詭異而不祥的金紅。這光芒並不溫暖,反而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即將被黑暗吞噬的末路感。
喜歡末世,隻剩一人請大家收藏:()末世,隻剩一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