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柏油路麵的水窪映出灰白的天空,像一麵麵碎裂的鏡子。
老宅的黑色商務車緩緩駛入一座被柏樹圍攏的私人墓園,鐵藝門柱上纏著褪了色的白菊,風一吹就簌簌掉瓣。
白恩月牽著小秋下車,鞋底碾過濕漉漉的碎石,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她抬頭——沒有飛簷鬥拱,也沒有鎏金匾額,隻有一方低矮的石門,刻著“歸園”二字,筆鋒剛勁有力,上麵還留著不久前清掃過的痕跡。
石階蜿蜒,像一條被雨水洗亮的墨線,從“歸園”的入口一路向上。
白恩月牽著小秋,指尖被孩子攥得微微發潮。
她原以為,今日會走進鹿家祠堂。
然而,車卻停在了這片陌生的墓園。
老太太由鹿雨菲攙扶著,走在最前,背影被雨後的天光鍍上一層銀邊。
她沒回頭,隻是抬手,指向石階儘頭一方不起眼的墓碑。
碑身素白,無字,唯有碑頂鐫著兩朵交纏的杏花——一朵盛放,一朵含苞,像被時間永遠定格的春訊。
白恩月腳步微頓。
她記得婚禮當日,鹿鳴川曾帶她穿過祠堂重重香火,指著最末一排空著的龕位,低聲說:“那裡原本該有他們的位置。”
可此刻,空龕仍在,人卻遠葬於此。
老太太終於開口,聲音像穿過多年風雨的鐘聲:“是老太爺的意思,也是阿音的堅持。”
鹿音——小秋的母親,那個白恩月隻在舊照片裡見過的、眉眼溫柔如水的女子。
老太太停下腳步,指尖撫過碑側的杏花浮雕,語氣輕得像在替誰歎息:“她說,祠堂太冷,規矩太多。她要和阿遠一起,在能看見花的地方。”
隻是這背後卻還有一個俗套又悲涼的故事。
當年鹿音執意要嫁阿遠——就是小秋爸爸,一個連婚房都買不起的窮小子,鹿家祖父氣得當場摔了茶盞。
老爺子當即決定,將鹿音的名字從鹿家祠堂的族譜上劃去。
並揚言,隻要她一日不肯離開那個男人,就永遠彆再回來。
結果一向柔弱的小女兒,在這件事上,卻始終沒有妥協。
那日她牽著心愛的男人的手,在老宅的大門口磕了三個頭,毅然決然就轉身離開。
後來,老爺子登報,把她的名字從族譜裡除了,鹿家不許提,不許祭,連祠堂最末一排的龕位都封了。
再後來,在一場車禍中,兩人雙雙離世,隻留下年幼的小秋。
因為男方那邊無人認養,最後小秋又被帶回了老宅。
儘管如此,老爺子卻並沒有鬆口要原諒自己的小女兒。
直到不久後,他因為過度操勞,在臨終時才改了口。
可老太太卻沒有讓兩人進入祠堂,而是遷到了這個墓園來。
眾人都知道,這是老太太心頭永遠的痛,自然沒人敢輕易提及這個事。
鹿琳彎身把第一束花放到了墓碑前,袖口那朵素白小花在風裡顫了顫,動作輕得像怕驚擾沉睡的人。
小秋鬆開白恩月的手,把懷裡卷成筒的畫紙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