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嗬嗬一笑,眼角皺紋都舒展開,帶著點促狹:“你離開之後,這兒就算亂了套,跟你也沒啥乾係了嘛!說來說去,不就是放心不下小蘇?有啥不好承認的?”
沈知行臉上微熱,下意識抬眼,耳根已染上薄紅,語氣卻依舊平穩:“魏老說笑了。我隻是不想國營酒廠的後廚,平白失去一個難得的好廚師。”
這話是真心的,卻也藏著他自己都未必全然明白的心緒。
隻是……隻是關心工人?
未必。
可沈知行總覺得說不出口,不是無法言說,而是感覺……感覺眼下這場景,不是訴白的時候。
而此刻,蘇扶搖隻覺得耳根子滾燙,趕緊低下頭,假裝專注地撥弄著碗裡的麵條。
心跳卻像揣了隻小兔子,咚咚咚地撞著胸口。
沈知行的話像顆小石子,在她心裡激起了漣漪。
一年……是啊,他任期隻有一年。
這念頭像根小刺,猝不及防地紮了她一下,帶來一陣細細密密的酸澀。
不知不覺間,習慣了身邊有他無聲的照拂,習慣了下班路上那道同行身影,習慣了遇到難處時他陪在身邊……
若他真走了,這心裡頭,怕是要空落落好大一塊吧?
她趕緊把這不合時宜的念頭壓下去,深吸一口氣,收斂心神。
眼前魏老才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說句、說句貪心點的,要是學成了一身名廚認證的手藝,天南海北哪不隨她?家裡的處境,也能因此改善了。
她得抓住!
“魏老。”蘇扶搖抬起頭,臉上已恢複了沉靜,眼神裡是純粹的求知欲,她主動挑起了話頭。
“我前些日子在報紙上看到介紹國宴名菜,有個……清水白菜,素菜葷做,口味好得很。”
“白菜價賤,家家都有,要是能琢磨出個家常點的做法,冬天端上桌,又清雅又養人,該多好?”
魏老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這丫頭是真動了心思的。
他放下筷子,認真給蘇扶搖講了起來。
高湯也分葷素。主要講究個鮮甜,肉食鮮甜,可蔬菜也有鮮甜口的,例如蘿卜,卷心菜……
蘇扶搖已然正色,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魏老卻賣起了關子,打住話頭。
夾起一片酸甜藕送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嚼著,咽下後才道:“小蘇同誌,這做菜的道理啊,跟做人做事一樣,光聽彆人說個方子沒用。”
“得自個兒去摸索,去碰壁,再去解決。”
“隻有在這磕磕絆絆裡長出來的本事,才是你自己的,心裡才有底,有奔頭。”
這不是魏老非要卡著蘇扶搖,而是廚師行當,貴在個琢磨,不然大夏泱泱幾千年,哪來著那麼多不計數菜色。
魏老也是相中蘇扶搖不是一味烹飪菜熟,而是變著法的因為氣節、菜品琢磨,才願意提點兩句。
而這個琢磨,最能看出來天賦與否。
做飯難吃的人靈機一動,那真是沒法聞了。
正如他家老婆子……
而此刻的蘇扶搖聞言,也是一愣,思索起來。
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那碟藕片上:“說到摸索啊,小蘇,這道涼拌酸甜藕,味道調得不錯,酸甜適口,清爽開胃,工人們愛吃,這就很好。”
“但若以專業眼光看,你這刀工……”
沈知行瞬間直起身子。
專業眼光怎麼了?專業眼光看,蘇扶搖做得也是不錯嘛。
他嘴挑不假,自然也是嘗過珍饈海味才挑的。
而緊接著,魏老語氣溫和,卻直指要害,“還欠著火候。”
“藕片厚薄不勻,大小不一,這不僅僅是賣相問題。”
“厚的難入味,薄的易軟爛,口感就打了折扣,味道自然也難以完全浸透均勻。”
“做大鍋菜,時間緊任務重,勉強夠用。”
“可若想再進一步,往精裡走,這手上的功夫,非得下死力氣磨出來不可!”
蘇扶搖被點中軟肋,臉上微熱,卻毫無不悅,反而滿是虛心求教的誠懇:“您說得太對了!我也知道自己刀工是短板,切菜總不夠利落勻淨。”
“做大鍋飯和家常是夠用了,但有心再進一步……練了好久也進步不大,不知道這裡麵……有沒有什麼能走捷徑的竅門?”
魏老哈哈一笑。
好!她有心再進一步,就是可造之材!
但魏老還是擺擺手:“竅門?哪有什麼真正的竅門!熟能生巧,百煉成鋼!要說真有啥笨辦法能一通百通,老頭子我給你指一條——把文思豆腐琢磨透了!”
“文思豆腐?”蘇扶搖心頭一震。
這道以極致刀工聞名的淮揚名菜,豆腐細如發絲,在清湯中根根分明、宛若遊絲,是考驗廚師刀工和耐心的標杆。
“對!”魏老目光灼灼,“豆腐軟嫩易碎,能把它切成細而不斷、均勻如一的絲,需要的是穩、準、巧的極致功夫。”
“手腕的力道,下刀輕重緩急,心神專注,缺一不可。”
“你若能把這道文思豆腐的刀工練到及格線以上,再回頭切這藕片、切肉絲、切薑末,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看什麼都覺得寬綽,切什麼都覺得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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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扶搖隻覺得一股熱血湧上心頭!
魏老這話,看似指點刀工,實則……是在給她指明一條路,一條通往更高殿堂的路!
他透露出收徒考校的意思了!
巨大的驚喜讓她指尖都有些發麻,但她強壓下翻騰的心緒,沒有失態,而是迎著魏老的目光,眼神明亮。
“魏老,我明白了!文思豆腐,我一定用心去練!請您……給我三天時間!”
“三天後,我把我能做到的文思豆腐端給您看,請您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