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柳兄?莫不是他們打過來了?”路人的聲音裹著濃重的睡意,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尾音還拖著長長的哈欠,連眼睛都沒完全睜開,隻眯著條縫往柳工方向瞟。隻見柳工站在一旁,青布長衫的下擺被夜露浸得發沉,貼在小腿上,手裡攥著的那半塊乾糧早涼透了,邊緣還沾著圈深色的汗漬。他沒說話,隻抬起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尖朝著頭頂的天空——暮色已經濃得化不開,原本橘紅的晚霞徹底褪去,隻剩墨藍色的天幕壓在頭頂,幾顆星星疏疏落落地掛著,連月光都躲在雲層後,打鬥全靠兵器碰撞的微光勉強看清。
路人這才後知後覺地扭頭,脖頸轉動時還帶著剛睡醒的僵硬,可目光剛落在演武場上,瞳孔就“唰”地縮成了針尖大小——困意像被冷水澆透,瞬間散了大半,連眼角的眼屎都忘了擦。
塵土還在飛揚,卻沒了白天的狂躁,反倒像浸了水的棉絮,透著股疲憊的滯重,慢悠悠地飄在半空,連陽光都穿不透那層灰蒙蒙的霧。場中最顯眼的是持八卦刀的漢子,他早把青色短褂的衣襟扯到了腰間,露出滿是汗漬的胸膛——古銅色的皮膚上,汗珠順著胸肌的紋路往下淌,在腰腹處積成了小水窪,又順著褲腰往下滲,把深色的麻布褲子洇出一片片濕痕。
他手裡的八卦刀原是亮得能照見人影,此刻刀身卻蒙了層塵土,連刀刃的寒光都弱了幾分。每一次揮刀都比先前慢了半拍,胳膊抬起時能看到肌肉在微微顫抖,刀風也沒了早前的淩厲,砍到半空時總要頓一下,像是在攢力氣。喉嚨裡的喘息聲隔著半裡地都能聽見,“呼哧——呼哧——”的,像破舊的風箱被反複拉扯,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明顯的滯澀,胸口起伏得像要炸開。
更慘的是持銀槍的少年,他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臉上還帶著點稚氣,此刻卻沒了半分少年人的鮮活。銀槍的槍杆被汗水浸得發亮,原本銀白色的槍身沾了塵土和血汙,變成了斑駁的灰紅色;虎口處纏著的粗布布條早被血浸透,暗紅的血珠順著布條往下滴,落在槍纓上,把原本鮮紅的槍纓染成了深紫。
他握著槍杆的手在不住地發抖,好幾次槍尖都朝下偏,差點戳進地裡——有次槍尖擦著地麵劃過,帶起一串火星,他卻沒力氣立刻把槍抬起來,隻能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咬著牙,嘴唇都咬出了血印,眉頭擰得緊緊的,眼裡滿是痛苦,卻還在硬撐著把槍尖對準對手,隻是那槍尖的抖動,早已暴露了他快撐不住的事實。
場邊散落著幾柄掉落的兵器,有的刀刃陷在土裡,有的槍杆斷成了兩截,還有的短刀斜插在石縫裡,在暮色裡泛著冷光。偶爾有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撲在漢子和少年的臉上,他們卻連抬手擦一下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任由塵土粘在汗濕的皮膚上,顯得愈發狼狽。
再看那四名灰袍老者,簡直如同脫胎換骨!白日裡佝僂的腰背此刻挺得筆直,灰袍下擺隨著騰挪的步法鼓蕩如帆,腰間係著的暗黃色絛帶在暮色中劃出利落的弧線。他們手中的短杖原本看似普通木杖,此刻卻舞得密不透風,杖頭包裹的銅皮在雲縫漏下的月光裡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每一次格擋都爆出"叮當"脆響,震得空氣都微微發顫。
最左邊的老者扯掉了頭上的靛青布帽,露出滿頭梳得一絲不苟的花白頭發,用一根烏木簪子在腦後束成髻。額角的汗珠順著溝壑般的皺紋滑落,滴在頜下蒼白的胡須上,卻在抬手格擋的瞬間,手腕猛地向內一翻——短杖劃著刁鑽的弧線撞在八卦刀的刀背上,"當"的一聲巨響震得持械漢子虎口發麻,八卦刀險些脫手飛出,連退三步才勉強站穩,粗布靴底在地麵犁出兩道深溝。
西側的老者更顯狠厲,枯瘦如柴的右手始終垂在袍袖裡,此刻突然揚起時,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布滿老年斑的小臂。他指尖夾著枚細如牛毛的銀針,趁著持銀槍少年換氣的刹那,手腕如毒蛇般驟然發力——銀針"嗖"地劃破空氣,精準紮進少年裸露的小臂內側。少年痛呼一聲,銀槍"哐當"砸在地上,小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青紫色,毒斑順著血管迅速蔓延,連帶著嘴唇都透出烏色。
右首的老者則擅長聲東擊西,短杖虛晃直擊持械漢子麵門,待對方舉刀格擋時,腳尖突然勾住地上的斷劍,"叮"地踢向少年膝彎。少年本就因中毒雙腿發軟,被斷劍一絆頓時跪倒在地,銀槍纓子掃過塵土,濺起細碎的泥星。而居中的老者始終沉默不語,灰袍下的身影如影隨形,短杖總能在最刁鑽的角度補上攻擊,杖尖帶起的勁風刮得人麵皮生疼,顯然內力已臻化境。
他們的灰袍下擺沾著半乾的泥點,顯然白日裡故意示弱時曾在地上打滾,此刻動作卻迅捷如猿猴,騰挪間甚至能聽見衣袂破風的銳響。最驚人的是老者們的眼神——白日裡渾濁的瞳孔此刻亮如寒星,盯著對手的目光如同鷹隼鎖定獵物,每一次出杖都算準了對方的破綻,顯然對兩人的武功路數早已了然於胸,這場看似膠著的打鬥,實則是他們精心布局的獵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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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家夥!”路人低罵一聲,猛地往前湊了兩步,鞋尖踩在土坡的石子上,發出“哢嚓”的脆響都沒在意。他盯著老者們的動作,眼睛亮得像要冒光,雙手不自覺地攥成拳,指節泛白:“我先前還真以為他們快撐不住了,合著全是裝的?這演技,比戲班子的老生還厲害!”
柳工被他這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手裡的乾糧“啪嗒”掉在地上,連忙彎腰去撿,指尖沾了滿手泥土。他直起身時,見路人正盯著戰場,嘴角還掛著點佩服的笑意,眼神裡全是興奮,跟先前倒頭就睡的模樣判若兩人,不由得皺起眉頭,撣著乾糧上的土問道:“路兄弟,你這是咋了?剛才還睡得昏天黑地,怎麼突然這麼激動?這群老者……到底咋回事?”
“咋回事?這叫老謀深算!”路人一拍大腿,粗布短打的褲腿揚起陣塵土,語氣裡滿是恍然大悟的讚歎,還有點對自己先前判斷失誤的懊惱。他指著場中老者們越來越淩厲的杖法,聲音壓得低卻透著激動:“你算算時間,從日頭偏西到現在,足足兩個時辰!咱們坐著都覺得累,他們在場上打了這麼久,沒喝一口水,沒歇一口氣,換作尋常人,早該癱在地上了。可你看這些老頭兒——剛開始故意把杖法放慢,腳步也拖著,裝出體力不支的樣子,其實是在耗那兩個年輕人的力氣!”
他蹲下身,手指在地上畫了個圈,圈住演武場的方位:“你再看他們的步法,看似被圍著打,實則一直在往東南北三個方向逼,把年輕人的退路堵得隻剩西邊——咱們這邊!他們早知道咱們在這兒觀望,故意示弱,就是想讓咱們放鬆警惕,等年輕人耗得差不多了,再突然發力,說不定下一步就要往咱們這邊突圍,把咱們也卷進來!”
柳工順著他指的方向仔細看,果然見那兩名年輕人的活動範圍越來越小,幾乎快被擠到西邊來,而老者們的杖尖,看似雜亂,卻總在不經意間把兩人往土坡方向逼。晚風卷過,帶著點涼意,吹得路人腳踝上的石子串“嘩啦”作響,他卻渾然不覺,隻盯著場中變幻的戰局,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這群老頭兒,真是把‘藏鋒’玩明白了!明明是硬茬子,偏要裝成軟柿子,等對手放鬆了,再一口咬下去——這局,看得我都想叫好!”
聽路人把話拆透,柳工像被人兜頭澆了桶冷水,後知後覺的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淌。他手裡攥著的半塊乾糧“啪嗒”掉在地上,沾了滿襟的碎屑也顧不上撣,隻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快步湊到路人跟前,雙手在身前連連比劃,語氣裡滿是後怕的慌亂:“哎呀路兄弟!我、我剛才真是糊塗!要是按我的性子衝出去,這會兒指不定已經掉進他們的套裡了!先前我還跟你急,語氣那麼衝,你可千萬彆往心裡去!”說著,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額前的碎發被揉得翹了起來,臉頰漲得通紅,連耳尖都泛著熱,活像個被先生批評的學生。
路人看著他這副窘迫模樣,緊繃的嘴角終於鬆了些,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手掌上的老繭蹭過柳工青布長衫的料子,留下道淺淺的印子。他擺了擺手,聲音裡沒了先前的調侃,多了幾分沉穩:“柳兄說的哪裡話?遇事敢堅持自己的想法,本就是有擔當的樣子。我也是到最後關頭才看清這局,不算什麼。真正的麻煩,現在才剛要開始。”話音落時,他原本帶笑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眉頭擰成個“川”字,目光緊緊鎖在演武場的方向,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
“嘣!”
一聲脆響突然炸開,像琴弦被生生繃斷,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緊接著,嘈雜的呼喊聲就卷著晚風撲了過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慌促:“快!師叔!攔住那幾個老東西!他們往西邊林子跑了!彆讓他們跑了!”
路人臉色驟變,猛地抬頭——隻見一道紫藍色的煙火正從他們藏身的槐樹林深處衝天而起,在墨黑的天幕上炸開,像一朵詭異的妖花。火星子簌簌往下落,映得周圍的槐樹葉都泛著淡紫色的冷光,連空氣裡都仿佛飄著煙火燃儘的硫磺味。
夜林驚變:倉促托付的追蹤之策
“糟了!他們在召幫手!”路人喉間擠出一聲低喝,聲音裡裹著幾分急切,卻刻意壓得很低,怕驚動不遠處的追兵。話音未落,他的手已如閃電般摸向腰間——那裡掛著個巴掌大的粗棉布布囊,米白色的布料洗得發灰,右下角用深棕色牛皮打了塊補丁,針腳是他自己用粗麻線縫的,歪歪扭扭卻格外緊實,是上次在山裡被荊棘勾破後補的。
指尖探進布囊,觸到熟悉的木質觸感時,他懸著的心稍稍穩了穩。緊接著,一個巴掌大的長方形木盒被飛快掏出——盒麵是用老鬆木做的,他閒時用小刻刀一點點鑿出細密的雲紋,紋路深淺不一,卻透著股笨拙的認真;盒角被常年摩挲得發亮,泛著溫潤的包漿,邊緣還沾著點草木灰的痕跡,是方才靠在槐樹下睡覺時蹭上的。
他沒半分猶豫,一把將木盒塞進柳工手裡。掌心的汗漬蹭在光滑的木盒上,立刻留下一道淺淺的濕痕,連帶著木盒都透著點溫熱。“柳兄,你拿著這個!”他的語氣急促得像打鼓,卻字字清晰,沒半分含糊,“裡麵的油紙包著紙鶴和尋物龜,尋物龜認我的氣息,你跟著它慢慢追,路上彆貪快,千萬彆冒進!”
說這話時,他還特意用指節敲了敲木盒側麵——那裡有個細微的凹槽,是他特意留的,方便柳工快速打開。目光掃過柳工緊繃的臉,他又補了句,語氣裡多了幾分鄭重:“我先跟上去,盯著他們的動向,防止他們在林子裡設陷阱耍花樣。你記得,要是看到紙鶴飛回來,就說明我那邊安全,要是半個時辰沒動靜,就先找地方躲起來,彆硬闖!”
話音未落,遠處又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他沒再耽擱,拍了拍柳工的胳膊,轉身就往坡下衝。粗布短打的衣擺被風掀起,露出腰間空蕩蕩的布囊,唯有方才攥過木盒的掌心,還殘留著鬆木與汗混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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