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結束後的書房,仿佛還殘留著方才線上世界的喧囂與電流的微噪。屏幕熄滅,攝像頭冰冷的玻璃眼珠不再轉動,隻倒映著窗外沉靜的夜色和室內溫暖的燈光。然而,一種更深沉的寂靜迅速籠罩下來,如同退潮後裸露出的、濕潤而真實的沙灘。
林星關閉設備電源的手指尚未完全抬起,腦海中那場無聲的驚雷便已轟然炸響。
【……係統能量枯竭……鏈接穩定性低於0.01%……最終嘗試連接……】
那聲音扭曲、破碎,如同接觸不良的電流嘶嘶作響,又像是金屬在極高壓力下不堪重負的**。它並非通過聽覺器官傳入,而是直接、冰冷地刺入意識的最深處,帶著一種瀕臨徹底消亡前的絕望與混亂。
林星的呼吸驟然一窒!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百分之一秒,仿佛被無形的冰針刺中了脊椎。環抱著阿汐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指尖微微發涼。
“怎麼了?”阿汐敏銳地察覺到了他那瞬間的異常,微微側過頭,柔聲問道。她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頸側,帶著關切的氣息。
林星迅速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完美地掩去了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他再抬眼時,目光已強行沉澱為一片深潭般的平靜,隻是嗓音比平時更低沉沙啞了幾分:“沒事。有點累。”
他確實感覺到了累。一種突如其來的、深入骨髓的虛空與疲憊感,仿佛某種在黑暗中支撐了他許久、既像枷鎖又似支柱的東西驟然碎裂、抽離,留下一個巨大的、一時難以適應的空洞。但同時,又有另一種難以言喻的、龐大到近乎恐怖的洪流,正以排山倒海之勢,蠻橫地衝入他那剛剛感到虛弱的意識!
不是涓涓細流,不是有序的信息包。而是決堤的洪水,是爆炸的星雲!
無數音符、旋律、節奏、和聲走向、歌詞意象、編曲構架、演唱技巧、各種樂器細致入微的演奏記憶、甚至不同音樂風格的發展脈絡與代表作品……來自另一個名為“藍星”的世界的浩瀚音樂文明,以一種野蠻而混亂的方式,瘋狂地湧入、碰撞、烙印!
他的太陽穴突突地狂跳,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在書房溫暖的燈光下也顯得有些蒼白。顱內像是被塞進了一個正在極速膨脹的宇宙,信息洪流的衝擊幾乎讓他產生生理性的眩暈。
【……連接失敗……核心協議破損……數據溢出……綁定解除……能量逸散……】
那冰冷破碎的係統雜音再次響起,聲音更微弱,更扭曲,仿佛來自時空彼岸的最後一絲回響,隨即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徹底消失,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痕跡。
仿佛它從未存在過。
隻留下一個被龐大異世界音樂記憶幾乎撐爆的腦袋,和一個驟然變得無比輕盈、又無比沉重的靈魂。
“看你臉色白的,還說不累!”阿汐心疼地蹙起眉,伸手撫上他的額頭,觸手一片濕涼,“肯定是最近直播耗神太厲害了!快去沙發上躺一會兒!”
她不由分說地拉著他走到沙發邊,按著他坐下,又急匆匆地去倒了杯溫水來,塞進他手裡,眼神裡滿是擔憂。
林星順從地坐下,接過水杯,卻沒有喝。他隻是低著頭,看著杯中微微晃動的水麵,努力集中精神,消化著腦海中那場無聲卻堪比宇宙大爆炸的劇變。那龐大的、雜亂無章的信息流正在以一種非人的速度自動歸類、整理、融合,仿佛它們本就屬於他記憶宮殿的一部分,隻是被上了鎖,此刻鎖鏈崩斷,一切轟然回歸,熟悉得令人心悸。
無需任務,無需代價,無需那冰冷規則的約束與評判。它們就在那裡,如同他呼吸的本能,如同他指尖彈奏吉他時肌肉的記憶,成為了他血肉靈魂的一部分。
“真的沒事?”阿汐蹲在他麵前,擔憂地握住他另一隻冰涼的手,輕輕揉搓著,試圖傳遞一些溫暖,“要不要叫張嬸來看看?”
“不用。”林星終於開口,聲音比剛才更加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塵埃落定般的確定性。他反手握住阿汐微暖柔軟的手,抬起眼,看向她。眼底的波瀾已被強行壓下,隻剩下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吸入的平靜。“隻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嗯?”阿汐眨眨眼,等待著他的下文。她總覺得他剛才那一刻的失神非同尋常,但他此刻的平靜又讓她稍稍安心。
“《孤塔》電視劇……是不是快播了?”林星緩緩問道,像是在確認一個模糊的記憶點。他記得前幾天似乎看到過製片方發來的郵件,提到了播出檔期,但因為一直沉浸在家庭的寧靜和直播的新奇體驗中,並未過多關注。
阿汐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像是吧?李製片上次打電話來,好像提過一句,說平台檔期定了,但具體時間我沒太記住……怎麼了?”她敏銳地感覺到,林星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個。
林星沉默了片刻,腦海中那浩瀚無垠、已然歸位的音樂庫自動翻湧,一段旋律、幾句歌詞清晰地浮現出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宿命般的契合感,仿佛天生就是為了那座孤獨的燈塔、那個在黑暗與冰冷海水中掙紮求生的故事而生的。
“導演前幾天聯係我,”林星的語速很慢,似乎一邊在思考,一邊在感受腦海中那首無比清晰的歌,“說片頭曲一直沒定下來,試了幾首,資方和平台都不太滿意。風格不搭,或者力度不夠,無法承載故事的厚重感。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可能會影響上映時間……甚至……”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甚至問我,能不能退掉劇本,他們另找改編,或者大幅修改劇情以適應現有的歌曲。”
“什麼?!”阿汐一聽就急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豎起了眉毛,聲音都拔高了幾分,“他們怎麼能這樣!劇本不是早就簽好合同了嗎?說退就退?而且你寫的那麼好!每個人物每句台詞都是心血!他們去哪裡找更合適的?為了首歌就要動根本?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她的反應完全在林星意料之中,那護崽般的急切和對他毫無保留的維護,像一道暖流,悄然驅散了他心底因係統詭異消失而殘留的最後一絲冰冷與混亂。
他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合同是沒問題。但音樂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如果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確實會影響整體效果,甚至成為敗筆。”他理性地分析著,目光卻再次落在那把安靜立在角落的吉他上,眼神裡逐漸凝聚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光彩,像是黑暗中驟然點亮的星火。
“我……”他頓了頓,目光移回到阿汐臉上,語氣帶著一種嘗試性的、卻不容置疑的確定,“剛才突然有了一段旋律和詞。”他無法解釋其來源,隻能歸咎於“突然”,“覺得……可能適合做《孤塔》的主題曲。”
阿汐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光芒,之前的怒氣瞬間被巨大的好奇與期待取代:“真的?你……你寫的?什麼時候寫的?”她從未見過林星專門為某個目的創作音樂,除了最近即興的“十分鐘創作”和直播時的彈唱。
“……算是吧。”林星無法解釋那浩瀚音樂庫的存在,隻能含糊其辭,“隻是突然想到了。我想……試試把它錄出來,發給導演看看。”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變得無比強烈。不僅僅是為了解決劇組的難題,更像是一種……本能。一種對腦海中那龐大音樂財富的初次定向觸碰,一種對過去“楚星河”陰影的徹底告彆與對“林星”身份的再次確認,一種用“林星”的方式,為“林星”的故事畫上一個最契合的聲音注腳。
阿汐臉上的驚訝迅速被巨大的興奮和支持所取代。她幾乎是跳了起來,雙手緊緊抓住林星的胳膊,眼睛亮得驚人,仿佛所有的星光都墜入了她的眼中:“真的嗎?阿星哥!你要寫歌?錄歌?太好了!你一定可以的!我就知道你最厲害了!你的感覺肯定沒錯!”
她的信任熾熱而純粹,毫無保留,像一團溫暖的火焰,瞬間將他心中那一點點因來源不明而產生的不確定感燃燒殆儘。她甚至沒有問那歌怎麼樣,仿佛隻要是他想做的,就一定能成,就一定是好的。
“可是……”林星微微蹙眉,現實的困難浮上水麵,“錄歌需要設備,需要專業的錄音棚……”海角村這片寧靜的避風港,顯然沒有這樣的條件。
“去縣城!去省城!”阿汐毫不猶豫地說,語氣斬釘截鐵,仿佛這根本不是問題,“明天就去!我陪你去!帶著景曦一起去!就當……就當家庭短途旅行了!”她已經開始興奮地規劃,眼神靈動,“我知道縣城好像就有一家錄音棚,我上次去買嬰兒用品好像看到過招牌!我們去找找看!如果縣城的不行,我們就去省城!反正一定要錄!”
看著她比自己還積極、甚至已經開始盤算行程的樣子,林星心底最後一絲顧慮也煙消雲散。他點了點頭,唇角勾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好。”
“太好了!”阿汐歡呼一聲,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重重親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阿星哥,你彈琴唱歌的樣子本來就很帥!認真錄歌的樣子肯定更迷人!我……我能在外麵聽著嗎?我不進去打擾你!”她像個小女孩一樣,眼裡充滿了憧憬和期待,仿佛要去參與一件無比神聖的事情。
“嗯。”林星應允,手臂環住她的腰,將她攬近。她的快樂總是具有強大的感染力,能輕易驅散他心中所有的陰霾。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阿汐立刻鬆開他,風風火火地開始翻找手機,試圖回憶起那家錄音棚的名字或者大致位置,整個人都處於一種興奮的備戰狀態。
林星則重新靠回沙發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中,那首名為《桃花諾》的歌曲無比清晰,每一個音符的時值,每一句歌詞的咬字,每一種情感的起伏轉折,甚至編曲的細節框架,都如同早已演練過千百遍,隻待他將其提取、複現。
這一切,都來得如此詭異,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仿佛它們本就該在這個時刻,以這種方式,為他所用。
窗外的海風似乎變得輕柔,濤聲依舊,卻更像是一首永恒的背景伴奏,預示著一段新的旋律,即將融入這首名為“生活”的交響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