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風,在簽下那份約定之後,似乎真的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了海角村之外。日子重新被海浪的節拍與廚房的炊煙校準,緩慢而溫潤地流淌。
秋意漸深,院子裡的桂花樹落了滿地金黃,被海風一吹,便卷起陣陣甜香。客廳的地毯上,景曦已經能扶著茶幾,搖搖晃晃地走上幾步。他剛掌握這項新技能便對探索這個家充滿了無窮的興趣,一會兒去追逐“餅乾”毛茸茸的尾巴,一會兒又試圖將手裡的積木塞進“老板”的飯碗裡,惹得家裡時常響起阿汐又好氣又好笑的製止聲。
林星的生活重心,也從三樓的書房,徹底轉移到了這片不足三十平米的客廳地毯上。他成了景曦專屬的“安全護欄”,時刻準備著在小家夥快要摔倒時,伸出穩固的手臂。他會陪著兒子,用積木搭起一座又一座不成形的“燈塔”,然後看著景???將它們推倒,再樂此不疲地重新開始。
阿汐的吉他聲,是這個家最溫柔的背景音。那首《家的和弦》,她已經彈得相當熟練,甚至能跟著林星的哼唱,完整地合奏下來。她的指尖生出了薄薄的繭,那是屬於練習者的勳章。偶爾,她會嘗試著自己串聯幾個和弦,彈奏出一段不成調卻屬於自己的旋律,然後一臉期待地望向林星,問:“好聽嗎?”
林星總會笑著點頭,說:“好聽這裡再加一個G和弦,會更像大海的感覺。”
時間就在這樣細碎而溫暖的日常裡,悄然滑過了一個多月。那艘名為《漁網與和弦》的小船,仿佛早已消失在遙遠的海平麵,沒有再傳來任何回音。
直到這天下午,一封來自晨光出版社的加密郵件打破了這份寧靜。
郵件是陳潔發來的內容言簡意賅,完全遵守了“不打擾”的約定。附件裡是《漁網與和弦》的初步宣傳方案和三版封麵設計草圖,請林星審閱。
阿汐比林星還要激動。她抱著景曦湊到電腦前,催促著:“快打開看看!我好想知道封麵會是什麼樣子!”
林星點開第一個附件是封麵設計草。三張圖片並排陳列,瞬間占據了整個屏幕。
第一版設計,背景是深不見底的黑色,一張巨大而破舊的漁網占據了畫麵的中心,網格之間,隱約能看到一個蜷縮掙紮的人影,充滿了壓抑和絕望的藝術張力。標題《漁網與和弦》用一種鋒利的哥特字體,懸在漁網之上。
第二版設計,則充滿了商業氣息。畫麵被分割成上下兩部分,上半部分是波濤洶湧的黑色大海,下半部分是一把精致華麗的古典吉他。兩種意象的強烈對比,視覺衝擊力極強。標題用的是醒目的燙金大字,旁邊還有一行小字:“繼《孤塔》之後,天才作家林星又一震撼心靈之作!”
第三版設計,走的是意識流風格。整個畫麵是模糊的水墨筆觸,深藍與黑色交融,仿佛混沌的海底。一根斷裂的琴弦,從畫麵的左上角斜斜地貫穿而下,帶著一絲悲傷與決絕的美感。
阿汐看著這三版設計,眉頭漸漸蹙了起來。她指著第一版說:“這個……太黑了看得人心裡難受。”又指著第二版,“這個又太……太吵了不像你的故事。”最後她看向第三版,猶豫道:“這個好看是好看但好像……隻說了一半的故事。”
林星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他知道,這三版設計都出自頂尖設計師之手,從專業角度看無可挑剔。它們精準地抓住了“漁網”的痛苦,“和弦”的對立,以及故事的悲劇底色。
但它們都錯了。
它們都忽略了故事裡,最核心的東西。
“都不行。”林星關掉圖片,聲音平靜。
“啊?”阿汐愣了一下,“那……那怎麼辦?要讓他們重新設計嗎?”
林星沒有回答,而是點開了第二個附件——宣傳文案。文案寫得文采飛揚,將《孤塔》的熱度與《漁網與和弦》的深度巧妙地結合起來用“天才的自我放逐與救贖”、“在絕望的深淵中奏響生命絕唱”之類的詞句,極力渲染著故事的戲劇衝突。
林星隻看了一眼,便關掉了文檔。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遠處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的海麵。阿汐抱著景曦,安靜地站在他身後,沒有再說話。她知道,林星在思考。
許久,林星轉過身,對阿汐說:“把你的吉他拿來。”
阿汐不明所以,但還是把那把貼著星星貼紙的吉他遞給了他。
林星接過吉他,沒有彈奏,隻是將它靠在灑滿陽光的白色牆壁上。然後他拿起自己的手機,對著吉他拍下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一把最普通的木吉他,安靜地立在牆角。陽光透過窗戶,在它樸素的琴身上,投下一道溫暖明亮的光斑。那把吉他並不名貴,甚至因為阿汐的練習,在指板邊緣留下了些許磨損的痕跡。但它在陽光下,卻散發出一種無比溫柔而堅定的力量。
林星將照片保存下來然後坐回電腦前,打開郵件回複頁麵。他沒有去逐條反駁那些設計和文案,隻是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闡述著自己的想法。
【陳編輯,見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