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方南閉門謝客,連趙王府燙金帖子遞來的邀約,也客氣擋了回去。
國公府後院,平日裡彌漫著木屑清香與鐵鏽氣息的工匠房,此刻爐火正熾,映得牆壁上人影幢幢,很是熱鬨。
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鋸木頭的刺啦聲、還有木槌敲擊榫卯的篤篤脆響。
方南擼起錦緞袖口,露出結實的小臂,額角也沁出細密的汗珠,全無平日的貴公子模樣。
“王師傅,您看仔細了,”方南的聲音在嘈雜中異常清晰,手指重重地點在攤開的圖紙。
圖紙線條精細,結構新奇,畫的正是一件類似後世行軍床的折疊躺椅,關節處用細密的線條標注著活頁、鐵箍和榫卯。
“此物的精魂,全係於‘折疊’二字!這裡,用精鋼活頁連接,既要轉動滑順,又要承重穩固。”
“此處榫卯咬合後,再以熟鐵打造的外箍緊緊箍死,確保展開時紋絲不動,收攏時又能緊貼如板。”
“骨架非十年以上的硬柞木不可,取其堅韌,鋪麵須用上好的老藤,細細劈開,經緯交織,既要透氣如篩,又要經得起百十斤的分量。”
方南頓了頓,目光掃過旁邊一卷厚實柔軟、色澤如初雪的羊毛毯子“配上它,卷實了,用這特製的皮扣帶捆在椅背橫梁上。”
老王摘下腰間常年掛著的煙袋鍋子,布滿老繭和木屑裂痕的手指,撫過圖紙上每一根線條。
老王眯縫著那雙看透無數木紋走向的眼睛,嘴裡發出“嘶…嘖嘖…”的驚歎,如同在鑒賞一件稀世古玩:“少爺啊少爺,您這心思…當真是巧奪天工!老朽在木頭堆裡刨食了大半輩子,經手的床榻桌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這般精巧、這般便攜、這般…匪夷所思的躺椅,當真是頭一遭!”
老王渾濁的眼睛裡爆發出一種近乎孩童般的光彩,那是匠人遇見絕世好活計的本能興奮,“您把心穩穩地放進肚子裡,老朽豁出這把老骨頭,也必叫它在號舍裡,撐得比咱府上的楠木大床還穩當,讓您睡得比在錦繡堆裡還舒坦!”
一側的爐火旁,熱浪灼人,鐵匠張師傅赤裸著古銅色的精壯上身,肌肉虯結,汗珠順著脊溝滾落,砸在腳下的泥地上,瞬間化作一小股白煙。
老張掄著一柄分量驚人的鐵錘,手臂肌肉賁張如鐵鑄,錘頭挾著呼嘯的風聲,精準地砸在鐵砧上一塊燒得通紅的薄鐵板邊緣。
每一次敲擊,都迸射出大蓬灼熱的火星,發出沉悶而富有節奏的“鐺!鐺!”聲。
方南要求打造出一個輕便小巧、火力又能隨心掌控的炭爐,以及一套與之匹配、功能齊全的微型鍋碗瓢盆。
“張師傅,爐膛切記不可過深,”
方南湊近了些,指著爐子的雛形比劃著,“進風是命門!底部開三排細孔,側壁再開一排,位置要錯開,關鍵在這裡——”
方南拿起一根小鐵棍,點向爐壁上一個預留的凹槽,“這塊活動的鐵片,插進去,上下抽動,便能精細調節進風量。”
“風大則火猛,風小則火柔,煙囪要兩節式,短小精悍,接口處務必嚴密,確保煙氣直上雲霄”
方南拿起旁邊一張畫著鍋具的草圖,“鍋就按這個來,帶蓋的小深鍋,鍋壁要薄而勻,受熱快,容量卻要足,蓋子上得有氣孔,也帶個小把手。”
方南指向幾個畫著蓋子的圓形容器“必須帶蓋,防塵防蟲,還能疊放省地方。勺子、筷子,用硬柞木心削製打磨,要光滑趁手,分量輕巧。”
張師傅停下錘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憨厚的笑著:“少爺,您畫的這些個物件,稀奇是真稀奇,道理小的聽明白了!”
“不就是個能大能小的火,一套能煮能盛的家什嘛,包在小的身上,必用上好的精鐵,給您打一套又輕便、又結實、又趁手的好家夥。”
“再配上府裡庫房存的銀絲炭,那玩意兒燒起來,沒煙沒味,火頭又穩又長。”
國公府的大廚房裡,彌漫著一種喧囂與濃香。
在方南的方子指導下,幾位老廚娘拿出了壓箱底的本事,使出渾身解數,要為自家少爺準備這三日考試的口腹之依。
灶膛裡柴火劈啪,大鍋小釜熱氣蒸騰,空氣裡塞滿了各種誘人至極的複雜香氣。
上等雪花般的精白麵,摻入細細研磨的芝麻粉、極細的海鹽粒、還有一絲提味的霜糖,倒入大陶盆中。
廚娘們的手腕翻飛,揉出的麵團勁道十足,能拉出薄而透光的筋膜。
擀麵杖滾動如飛,麵片被擀得薄如蟬翼,幾乎能透出下方案板的紋理。
特製的土窯早已預熱,炭火被撥得隻剩下幽幽文火。
一張張薄餅被小心地送入窯壁,慢慢地烘,耐心地焙。
時間仿佛在窯內凝滯,隻餘下麵粉與火舌無聲的纏綿。
待到取出時,每一張都呈現出純粹的金黃,邊緣微微翹起,薄脆如瓦,卻又在光線下透出堅韌的質地。
輕輕一掰,那“哢嚓”的脆響直透心底,純粹的麥香混著芝麻的油脂氣瞬間炸開,充盈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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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角落支起了幾口專門的小炒鍋。
晶瑩的糯米、圓潤的小米、飽滿的薏米、帶著麥麩清香的燕麥、還有紅寶石般的紅豆,分門彆類,在廚娘們精準掌控的火候下,於細沙中耐心翻炒。
每一粒穀物都在熱力下膨脹、變色、散發出自身獨特的熟香。
炒熟後,又被小石磨細細研磨成粉。
核桃仁、杏仁、飽滿的瓜子仁、帶著鬆脂清香的鬆子仁,在石臼裡被小心地舂成細碎顆粒。
最後,這五色粉、四色仁,按方南定下的比例,在大盆裡反複拌勻。
細鹽、磨得極細的糖霜,還有一小撮磨碎的十年陳皮粉,被當作點睛之筆撒入。
隻需滾水一衝,瞬息間便化作一碗稠滑噴香、色澤溫潤、營養豐沛的暖粥。
另有一份豪奢版的純炒麵,裡麵揉進了大量撕得細如發絲的秘製肉鬆,以及曬得乾香切得細碎的梅乾菜末,鹹香濃鬱,直擊味蕾。
後廚最深處,上好的豬裡脊,紋理分明如大理石,或是精壯的牛腿肉,筋絡已被仔細剔除。
鋒利的薄刃在廚娘手中化作一片寒光,肉被切成幾乎能透光的薄片。
特製的醬汁在小缸裡散發出醇厚的召喚——頭道醬油的鹹鮮、陳年花雕的馥鬱、野山蜂蜜的清甜、老薑榨汁的辛辣、秘製五香粉的複合辛香。
肉片浸潤其中,被反複捶打、揉捏,讓滋味絲絲縷縷滲透肌理。
隨後,肉片被小心地鋪在細密的竹篩上,送入特製的熏烤間。
果木炭燃著幽藍無煙的火,低溫的熱力如同溫柔的手,耐心地舔舐著肉片。
時間流逝,水分被一絲絲抽離,油脂化作微小的油星滴落,隻留下純粹濃縮的肉之精華。
成品紅亮如瑪瑙,薄韌而有彈性,入口先是濃鬱的鹹甜醬香,繼而化作紮實的肉香在齒頰間久久徘徊。
整塊的豬後腿精肉在大鍋裡咕嘟咕嘟翻滾,直至酥爛到筷子輕輕一碰便能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