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圍爐
寒潮是在黃昏時撞上霧山的。楚臨風剛給老樹根旁的幼苗澆完水，指尖還沾著帶潮氣的泥土，風就裹著冰粒砸了過來。他下意識攏了攏外套，抬頭時看見天際線被凍成了鉛灰色，原本繞著樹梢盤旋的飛鳥早沒了蹤影，連平日裡總在林間穿梭的風，都像是被凍僵了，每一次掠過耳畔都帶著細碎的冰碴聲。
“要變天了。”他低聲說，伸手碰了碰幼苗的葉片。這株幼苗是三個月前從老樹根的裂縫裡鑽出來的，細弱的莖稈上隻長了兩片新葉，卻像是跟老樹根長在了一起——根須纏繞著老樹盤結的根係，連葉片的朝向，都始終對著老樹最粗壯的那根枝乾。楚臨風蹲下來，用掌心護住幼苗，試圖擋住越來越烈的寒風，卻聽見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是07。他肩上扛著攝像機，鏡頭始終對著老樹根與幼苗的方向，筆記本攤開在臂彎裡，上麵畫著一個熟悉的符號：“○⌒⌒”。這是07記錄楚臨風和九尾狐與老樹共生關係的標記，圓圈代表老樹根，兩道弧線是幼苗的新葉，偶爾他會在旁邊添上狐火的紋路，或是九尾狐尾巴的輪廓。
“風速每秒八米，溫度還在降。”07的聲音很輕，帶著電子設備特有的平穩，“幼苗的葉片已經開始發蔫了。”
楚臨風嗯了一聲，沒回頭。他知道07的職責是記錄，卻也明白這霧山上的生靈，早不是冰冷的數據能概括的。就像三個月前，他在老樹根下發現受傷的九尾狐時，它明明連站都站不穩，卻還是用尾巴護住了剛冒芽的幼苗；又像每次他對著老樹根低語往事時，九尾狐總會趴在他腳邊，耳朵貼緊樹乾，像是在和老樹一起聽。
風突然變急了，卷起地上的落葉打在楚臨風的臉上。他抬頭看向老樹根的頂端，那裡有個樹洞，是九尾狐的窩。往常這個時候，九尾狐該從樹洞裡探出頭，尾巴垂下來掃過他的肩膀，可今天樹洞黑漆漆的，連一點狐火的微光都沒有。
“它去哪了？”楚臨風皺起眉，心裡莫名發慌。寒潮來得太突然，九尾狐的傷還沒好全，要是在外麵被凍著……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樹洞裡傳來細碎的響動。緊接著，一團橙紅色的影子從樹洞裡跳了下來，九條蓬鬆的尾巴在空中展開，像一把撐開的傘。是九尾狐，它的毛發上沾了點雪粒，卻沒顯出絲毫慌亂，隻是徑直走向老樹根，尾巴輕輕掃過幼苗發蔫的葉片。
就在這時，第一片雪花落了下來。
楚臨風下意識想把幼苗往自己懷裡護，卻看見九尾狐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他。它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在昏暗中泛著微光，像是在確認什麼。然後，它慢慢後退，九條尾巴一點點展開，直到把老樹根和幼苗都圈在了裡麵。
“它在……護著它們？”07的聲音裡難得帶了點波動，攝像機的鏡頭微微晃動了一下。
楚臨風沒說話，隻是站在原地看著。九尾狐的尾巴很長，蓬鬆的毛發像柔軟的絨毯，把老樹根裹得嚴嚴實實，幼苗被圈在最中間，連一點寒風都吹不到。可風還在刮，雪粒越下越密，楚臨風看見九尾狐的身體微微發抖，尾巴上的毛發被風吹得貼在皮膚上，原本橙紅色的毛，都染上了一層白霜。
他心裡一緊，往前邁了一步，卻被九尾狐的眼神攔住了。它輕輕搖了搖頭，尾巴往他的方向伸了伸，像是在示意他過去。楚臨風愣了愣，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直到靠近九尾狐的尾巴。
突然，九尾狐的尾巴動了。最外側的那條尾巴輕輕勾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裡麵拉了拉。緊接著，其他八條尾巴也慢慢展開，將他的身體也圈了進來。一瞬間，楚臨風感覺周圍的寒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觸感——九尾狐的毛發很軟，裹在身上像蓋了層厚毯子，連帶著老樹根的潮氣，都被這溫度烘得暖了起來。
他低頭看向腳下，幼苗的葉片已經舒展開了，正對著九尾狐的尾巴尖，像是在汲取溫度。老樹根的紋路在昏暗中隱約可見，根須輕輕晃動，似乎在回應著什麼。而九尾狐就站在他身邊，腦袋靠在他的胳膊上，尾巴還在慢慢收緊，把這個小小的圈子護得更嚴實了。
“原來如此。”07的聲音從圈外傳來，楚臨風抬頭看過去，發現他正低頭在筆記本上畫著什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我之前總以為，共生是一方守護另一方，卻忘了……守護本身就是相互的。”
楚臨風沒說話，隻是抬手摸了摸九尾狐的耳朵。它的耳朵很暖，輕輕顫動著，像是在回應他的觸碰。他想起三個月前，九尾狐剛被他救下時，總是躲著他，連靠近都不願意；想起第一次看見它用狐火給幼苗取暖時，那團淡金色的火焰，明明那麼微弱，卻把整個樹洞都照亮了；想起每次他找不到07的筆記本時，總能在老樹根下發現，上麵的“○⌒⌒”旁，多了幾道狐尾的痕跡。
雪越下越大，落在九尾狐的尾巴上，很快就化了。楚臨風能感覺到九尾狐的體溫，也能感覺到老樹根傳來的細微震動，像是老樹在呼吸，又像是在和他們一起抵抗寒潮。他低頭看向幼苗，發現它的莖稈上，竟冒出了一點新的綠芽——在這樣的寒冬裡，在九尾狐的尾巴圈裡，它竟然還在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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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的溫度，不是一方給另一方的施舍，是所有人都在為這個圈子添一點暖。”07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進了楚臨風的耳朵裡。他抬頭看過去，發現07正舉著攝像機，鏡頭對著他們這個被狐尾圍住的小圈子，筆記本攤在旁邊，上麵的“○⌒⌒”周圍，畫滿了九尾狐尾巴的輪廓，一圈又一圈，把整個符號都護在了裡麵。
楚臨風突然笑了。他伸手抱住九尾狐的脖子，把臉埋在它溫暖的毛發裡，聽著它輕輕的呼嚕聲，感受著老樹根傳來的震動，還有幼苗新葉舒展的細微聲響。外麵的寒潮還在肆虐，風刮得樹梢嗚嗚作響，可這個被九尾狐的尾巴圈起來的小世界裡，卻暖得像春天。
九尾狐似乎被他的動作逗笑了，尾巴輕輕掃過他的後背，像是在安撫。楚臨風抬起頭，看見它琥珀色的眼睛裡，映著老樹根、幼苗，還有他的影子。他突然明白，所謂共生，從來不是簡單的相伴，是你護著我，我陪著你，是哪怕在最冷的寒冬裡，也有人願意用自己的溫度，給你圈出一個溫暖的家。
07的筆尖還在紙上沙沙作響，他在“○⌒⌒”旁邊寫下一行字，字跡很輕，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共生的溫度，是有人把你護進溫暖的圈裡。而這個圈裡，從來都不止一個人。”
雪還在下，可楚臨風一點都不冷了。他靠在九尾狐的身邊，看著幼苗的新葉在暖圈裡輕輕晃動，聽著老樹根傳來的細微共鳴，突然覺得，這霧山上的每一個生靈，每一寸土地，都像是被這溫暖的圈子連在了一起——老樹根護著九尾狐，九尾狐護著幼苗和他，而他，願意守著這個圈子，直到下一個春天，下一個寒冬，直到永遠。
07放下攝像機，把筆記本收進包裡。他看著那個被九尾狐的尾巴圈起來的小小世界，突然覺得，自己記錄下的不隻是數據和符號，更是一段關於守護與共生的故事。而這個故事裡，沒有冰冷的儀器，沒有生硬的記錄，隻有溫暖的尾巴，柔軟的毛發，和一顆願意為彼此停留的心。
風還在刮，雪還在下，可霧山上的那片暖圈，卻像一盞燈，亮在寒冬裡，亮在每個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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