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脈信
暴雨連下了三天，精神病院後山的泥土浸得發黏，楚臨風踩著泥濘走到老槐樹下時，褲腳已沾滿深色的泥點。他仰頭望了眼被雨壓彎的槐樹枝椏，目光很快落回樹根處——那株半月前冒頭的幼苗，竟在暴雨裡抽了新葉。
幼苗的莖稈細得像棉線，卻頂著兩片舒展的新葉，葉片上的脈絡在雨水中泛著淡綠的光，像是誰用細筆精心勾勒過。楚臨風蹲下身，指尖避開葉尖的水珠，輕輕碰了碰葉片邊緣，指尖傳來的觸感比想象中更韌，不似普通幼苗那般脆弱。
“今天沒蔫，倒是長精神了。”他低聲呢喃，聲音被雨聲揉得發柔。自從在老槐樹根須間發現這株幼苗，他每天都會來這裡待上一陣。起初隻是覺得在滿院瘋癲的環境裡，這株幼苗是少有的“正常”，後來卻漸漸成了習慣——看它冒新尖，看它展新葉，像是在守著一個隻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楚臨風不用回頭也知道是07。07是院裡的記錄員，永遠背著黑色的筆記本，手裡攥著支鋼筆，走到哪裡都要把看到的、聽到的記下來。院裡的人都覺得07古怪，隻有楚臨風知道，07的筆記本裡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比如老槐樹的年輪有多少圈，比如九尾狐總在月圓夜趴在樹根旁。
“它的葉脈有點奇怪。”07的聲音很輕，像雨滴落在樹葉上。他蹲在楚臨風身邊，從背包裡掏出放大鏡，對準幼苗的新葉。楚臨風順著放大鏡的方向看去，果然發現葉脈的紋路不太尋常——不是普通的網狀脈絡，反而像是某種扭曲的符號，順著葉片的弧度蜿蜒，隱約能看出連貫的線條。
“之前沒注意到。”楚臨風皺了皺眉，伸手想再碰一碰葉片，卻被07攔住了。
“彆碰，會蹭掉紋路的。”07從背包裡拿出宣紙和拓印膏，動作輕柔地將宣紙覆在葉片上，再用棉簽蘸著拓印膏輕輕塗抹。宣紙漸漸透出淡綠的痕跡，葉脈的紋路一點點顯現在紙上，像是用綠色墨水畫出來的圖案。
拓印完成後，07把宣紙鋪在旁邊的石塊上，兩人湊在一起仔細看。紙上的紋路連貫又清晰，順著宣紙的邊緣蜿蜒，起初看不出什麼規律，直到楚臨風把宣紙轉了個方向，心臟突然漏跳了一拍——那些紋路組合在一起，竟像是兩個字。
“是……名字？”楚臨風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指著宣紙上的紋路，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這兩個字，是‘九尾’？”
07也湊近了些，鋼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勾勒著紋路的形狀，對比著宣紙上的痕跡。片刻後，他點了點頭，筆尖在筆記本上寫下“九尾”二字，再將拓印的紋路畫在旁邊，兩者幾乎分毫不差。
“確實是‘九尾’。”07的語氣很平靜，卻難掩眼底的驚訝，“植物的葉脈不會自然形成文字，這應該是人為的——或者說，是某種共生的印記。”
楚臨風沒說話，目光落在宣紙上的“九尾”二字上，思緒突然飄回三年前。那時他剛被送進精神病院，因為總說自己見過一隻九尾狐，見過那隻狐狸用尾巴護住受傷的自己。院裡的醫生都說他是妄想症，隻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記憶不是幻覺——九尾狐的皮毛是暖的，狐火是淡金色的，它的眼睛裡映著自己狼狽的模樣。
“它是不是早就知道？”楚臨風低聲問，像是在問07，又像是在問自己，“知道我會來這裡，知道這株幼苗會長出它的名字？”
07翻開筆記本，找到之前畫著“○⌒⌒”的那一頁。那個圖案是他半個月前發現的——九尾狐總在幼苗旁用尾尖畫這個符號，楚臨風靠近時，老槐樹的根須也會擺出類似的形狀。07將拓印下來的“九尾”二字畫在“○⌒⌒”下方，筆尖頓了頓，寫下一行字：“植物不會說話，卻在替共生的人傳信。”
雨漸漸小了，遠處傳來護士的呼喊聲，是到了服藥的時間。楚臨風把拓印的宣紙小心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裡，像是在珍藏一件稀世珍寶。他站起身，最後看了眼幼苗，發現幼苗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像是在回應他的目光。
“我明天再來看你。”楚臨風輕聲說，轉身跟著07往病房的方向走。剛走了幾步，他突然感覺褲腳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低頭一看，竟是九尾狐。
九尾狐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蓬鬆的尾巴輕輕掃過他的褲腳，淡金色的狐火在尾尖若隱若現。它的目光落在楚臨風的口袋上，喉嚨裡發出細碎的低吼，像是在確認什麼。
“你知道的，對不對？”楚臨風蹲下身，與九尾狐平視。九尾狐的眼睛裡映著他的身影，也映著遠處的老槐樹。它沒有說話，隻是用鼻尖輕輕蹭了蹭楚臨風的口袋，像是在回應他的疑問。
07站在一旁，鋼筆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九尾狐對拓印的‘九尾’二字有反應，確認共生關係。葉脈紋路為共生印記，傳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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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後，楚臨風把拓印的宣紙鋪在枕頭上，借著窗外的微光反複看著。宣紙上的“九尾”二字泛著淡綠的光，像是有生命般在紙上跳動。他想起三年前被困在山裡的那個夜晚，是九尾狐用狐火照亮了山路，是九尾狐用尾巴護住了凍得發抖的自己。那時他曾問過九尾狐的名字，九尾狐隻是用尾尖在地上畫了個“○”，他當時沒看懂，現在卻突然明白了——那個“○”，是“九尾”二字的起點，是共生的開始。
深夜，楚臨風被一陣細微的響動驚醒。他睜開眼，發現窗外的月光透過鐵欄照進病房，落在枕頭上的宣紙上。宣紙突然泛出淡綠的光，“九尾”二字的紋路漸漸變得清晰，甚至開始緩慢地移動，像是在組成新的圖案。
楚臨風屏住呼吸，看著宣紙上的紋路一點點變化。片刻後，紋路停止了移動，組成了一個新的符號——和07筆記本上的“○⌒⌒”一模一樣。他伸手碰了碰宣紙，指尖傳來一陣暖意，像是握住了九尾狐的尾巴。
第二天一早，楚臨風帶著宣紙去找07。07看到宣紙上的“○⌒⌒”時，瞳孔微微收縮，他快速翻開筆記本，將之前畫的“○⌒⌒”與宣紙上的符號對比，兩者完全重合。
“它在傳遞信息。”07的聲音有些激動，鋼筆在筆記本上不停書寫，“葉脈紋路不僅能組成名字，還能組成共生符號。這說明，幼苗、九尾狐和你之間，存在著某種深層的聯係——不是單向的守護，是雙向的共生。”
楚臨風拿著宣紙，再次走到老槐樹下。幼苗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光，葉脈的紋路與宣紙上的符號遙相呼應。九尾狐已經在樹根旁等著了，看到楚臨風過來，它起身走到他身邊，用尾巴輕輕纏住他的手腕，淡金色的狐火在尾尖跳動，照亮了樹根處的泥土。
楚臨風蹲下身，將宣紙鋪在幼苗旁邊，宣紙的“○⌒⌒”與幼苗葉脈的紋路漸漸重合，甚至泛出相同的淡綠光。他突然明白，這株幼苗不是普通的植物，是他與九尾狐共生的見證——它用葉脈寫下九尾狐的名字，用紋路畫出共生的符號，像是在替他們記住那些被遺忘的過往。
07站在不遠處，筆記本上的字跡越來越快：“幼苗為共生媒介，傳遞雙方信息。葉脈紋路為記憶載體，記錄共生曆程。‘○⌒⌒’為共生符號，象征雙方不可分割的聯係。”
楚臨風伸出手，輕輕握住九尾狐的尾巴，狐火的暖意順著指尖傳遍全身。他低頭看著幼苗，看著宣紙上的“九尾”二字，突然笑了——在這個人人都覺得他瘋癲的地方，有一株植物替他記住了重要的名字，有一隻狐狸陪他守著共生的秘密，這就夠了。
“我知道了，”楚臨風輕聲說，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我不會再忘記了。”
九尾狐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喉嚨裡發出溫柔的低吼，尾尖的狐火輕輕落在幼苗的葉片上。葉片上的葉脈紋路再次亮起，與宣紙上的符號一起，在陽光下組成了一道淡綠色的光弧，像是一個永恒的約定。
07在筆記本上寫下最後一行字，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在寂靜的後山格外清晰：“共生不是偶然，是時光用葉脈寫下的信，是歲月用狐火照亮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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