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照根處
暴雨連下了三天，精神病院後山的泥土被泡得發黏，楚臨風踩著泥濘往老槐樹下走時，褲腳已經沾了半截泥點。風裹著雨絲往衣領裡鑽，他卻沒像往常那樣縮脖子，隻盯著前方那團晃動的金紅色——九尾狐總在這種天氣提前等在樹根旁，蓬鬆的尾巴圈成半弧，把剛冒芽的幼苗護在裡麵。
走近了才發現，九尾狐的尾巴尖沾著幾片碎葉，金紅色的狐火在它爪邊懸著，像顆攥在掌心的小太陽，把周圍的雨水都烘得發暖。它見楚臨風來，沒像往常那樣湊過來蹭他的手背，反倒往後退了兩步，蓬鬆的九條尾巴輕輕掃過地麵，掃開一小片沒被雨水打濕的乾土。
楚臨風停下腳步，看著九尾狐抬起前爪，爪尖的狐火緩緩落地。那火焰沒像普通火苗那樣燒起來，反倒順著泥土的紋路，慢慢勾勒出筆畫——先是一點，再是彎鉤，最後是撇捺，一個工整的“家”字，在濕漉漉的地上亮了起來，金紅色的光映著周圍的草葉，連雨滴落在光裡都像是碎了的星星。
他剛想開口，九尾狐突然湊過來，用冰涼的鼻尖輕輕叼住他的手腕。那力道很輕，像是怕咬疼他，隻帶著他的手往老槐樹的方向挪。楚臨風順著它的力道往前走，直到掌心碰到老槐樹粗糙的樹皮，才感覺到樹皮上還殘留著狐火的溫度，不像雨天該有的冰涼。
樹根處的幼苗比昨天又高了些，嫩綠的葉子上沾著水珠，被九尾狐的尾巴擋著，沒被風吹折。楚臨風蹲下來，指尖輕輕拂過幼苗的葉脈，突然感覺到老樹根在輕輕震動，像是在回應他的觸碰。他抬頭看向九尾狐，發現它正盯著地上的“家”字，金紅色的瞳孔裡映著火焰的光，尾巴尖偶爾掃過他的手背，像是在確認他有沒有看懂。
“原來這裡是……”楚臨風的聲音被雨聲蓋得有些輕，話沒說完，九尾狐突然蹭了蹭他的膝蓋，爪尖的狐火往“家”字上添了一筆，讓那字的光更亮了些。他這才明白，九尾狐不是在畫一個字，是在告訴他，有老槐樹、有幼苗、有它在的地方，就是家。
不遠處的灌木叢裡，07舉著攝像機，鏡頭一直對著樹下的兩人一狐。他按下暫停鍵，從口袋裡掏出那本磨了邊的日誌本，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先畫下那個熟悉的“○⌒⌒”符號——圓圈代表老槐樹和幼苗，兩道弧線是他看了這麼久，終於確定的、屬於楚臨風和九尾狐的印記。然後他在符號中間，工工整整地寫下“家”字，筆尖劃過紙頁時，能聽到雨聲裡夾雜著的、老樹根輕微的震動聲。
“對他們來說，共生的地方就是家。”07在日誌上寫下這句話時，突然聽到身後有輕微的響動。他回頭看，發現是精神病院的護工拿著傘走過來，卻在離灌木叢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隻是遠遠地看著樹下的場景，沒打算上前打擾。
07轉回頭，繼續看著楚臨風和九尾狐。楚臨風還蹲在樹根旁，掌心貼著老槐樹，九尾狐的尾巴繞到他的腰後，像是在給她擋雨。地上的“家”字還亮著，金紅色的光透過雨幕，在楚臨風的褲腳上映出細碎的光斑。他突然想起前幾天在樹根洞裡發現的那封信，楚臨風沒寄出的信上隻寫了“狐”字，現在看來，那封信早就有了收信地址——就是這裡，有老槐樹、有幼苗、有狐火的地方。
楚臨風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地上的“家”字光芒開始變弱，才輕輕拍了拍老槐樹的樹皮，像是在跟它告彆。九尾狐也跟著站起來，尾巴尖的狐火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把一點溫度留在他的皮膚上。他起身時，發現褲腳沾了些泥土，卻沒像往常那樣嫌臟，反而覺得那泥土裡帶著狐火的暖意。
“走吧，明天再來。”楚臨風說著，往精神病院的方向走。九尾狐跟在他身後，走幾步就回頭看一眼老槐樹，直到那棵樹被灌木叢擋住，才加快腳步追上他。07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雨幕裡，低頭看了眼日誌本上的字，又抬頭看了看老槐樹下——那“家”字的光還沒完全滅，金紅色的紋路在泥土裡慢慢淡去，卻像是刻在了樹根裡，和老槐樹、幼苗的根須纏在了一起。
他收起攝像機，把日誌本揣回口袋，轉身往回走。路過護工時，護工突然開口：“07，你說他們……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07停下腳步，想起剛才楚臨風蹲在樹根旁時，眼裡的光比狐火還亮，想起九尾狐叼著楚臨風手腕時，那小心翼翼的力道，搖了搖頭：“不是他們不知道，是我們之前沒看懂。”
護工沒再追問，隻是把傘往07那邊遞了遞。兩人並肩往回走時，07又想起剛才的場景——老槐樹的震動、幼苗的葉脈、九尾狐瞳孔裡的光，還有楚臨風掌心的溫度。那些細碎的細節湊在一起，終於讓他明白，“共生”從來不是他之前以為的、簡單的相互陪伴，是兩個孤獨的靈魂，在老槐樹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家，把彼此的根，紮在了同一個地方。
回到宿舍時，07把日誌本攤在桌上，借著台燈的光，又看了眼自己寫的那句話。窗外的雨還沒停，他仿佛能聽到老槐樹的震動聲，能看到地上的“家”字慢慢淡去，卻在老樹根和幼苗的交握處，留下了一點金紅色的光——那是狐火的溫度，是家的溫度，是楚臨風和九尾狐，藏在年輪裡的、最柔軟的約定。
他拿起筆，在日誌本的空白處，又畫了一個小小的“家”字，旁邊添了幾筆狐火的紋路。筆尖落下時，他突然覺得，這本日誌本，好像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家”——記錄著楚臨風和九尾狐的故事，記錄著老槐樹和幼苗的生長，記錄著那些被雨水打濕，卻依然溫暖的、關於共生的時光。
窗外的雨聲漸漸小了，月光透過雲層，照在宿舍的窗台上。07合上日誌本，想起明天早上，楚臨風肯定又會早早地往老槐樹下跑，九尾狐也會提前等在那裡，或許還會用狐火，再畫一次那個“家”字。而他，會繼續舉著攝像機，把這些畫麵記下來，把這個關於家、關於共生的故事，寫進一頁又一頁的日誌裡，直到老槐樹的年輪，長得足夠粗，足夠裝下所有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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