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江麵上起了霧,寒風中夾雜著冰冷的雨絲,紛紛揚揚落下。
在甲板上透氣的陳嘉,裹緊質感粗糙的深色大衣,轉身回了船艙。
“你去哪兒了,正找你呢。”程永年一把拉住她,帶她進了餐廳,找到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陳嘉衝他笑笑:“表叔,艙房太小,悶得慌。”
程永年麵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小小年紀,沒有小姐命倒是一身小姐病。”
這一路上,陳嘉早就領略他的毒舌口才了,甭管好話癩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難聽至極。
“表叔,你找我有事?”陳嘉是來投奔他的,寄人籬下,不好回嘴,故而轉移話題。
程永年卷起兩根手指扣了扣桌麵:“馬上就到常德了,收起你的小聰明,怎麼笨怎麼表現,還有,從現在開始,你私底下也不許再喊表叔了,知道嗎?”
陳嘉點頭:“明白。”
身下這艘小火輪是從長沙開往常德的,船上大部分乘客都是要去常德報考“軍事學院”的失學失業青年。
軍事學院,這是招生老師誆人的說辭,實際上,應該叫軍統臨澧特彆培訓班,專門培訓特務的地方。
當然,陳嘉原本也是蒙在鼓裡的,因和程永年沾親帶故,提前比學員們知道一點兒內幕。
如果她來的早一點,就不會去報考什麼“軍事學院”,當然也不會順利尋到表叔程永年,坐上這艘小火輪了。
事情倒回三個多月前,日寇攻下魯北平原,曆城和平陽相繼淪陷。
日寇一進入平陽,就開始胡亂殺人,三天超兩千人慘死於日寇刀下。
其中就包括原主陳嘉的養父養母,或者可以稱呼為大伯、大伯母。
原主的生身父母是平陽郊區的佃農,一口氣生了六女一子。
家裡窮的叮當響,孩子多苦力少,全家人每天昂著臉喝西北風。
這樣下去不是法子,夫妻倆開始搗鼓賣孩子,這年頭,女孩賤,又太小,賣不上價兒,兩人也不管多少錢,給錢就賣。
他們想著大哥家十來年了沒要上個孩子,就纏磨要了一塊大洋,把原主過繼出去了。
跟著親大伯,原主過的還不錯,雖然生活在鄉下,但吃穿不愁,也不用下地乾活。
後來,養母的表弟在外頭混出了點樣子,念著早年表姐讚助學費的恩情,給她寄了不少錢來。
平陽雖挨著曆城,但到底是縣城,房價低,養父母拿著表弟寄來的錢,在縣城置下兩間前鋪後居的屋子。
三口人在城裡安了家,開了間雜貨鋪,待手裡有了餘錢,就把原主送到了新式學堂念書。
1937年年底,原主十八歲,魯北平原淪陷,日寇在這裡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養父母皆死於日寇刀下,死前囑咐原主往南跑,去尋養母的表弟程永年,他有本事,投奔他,能有條活路。
原主跟著幸存的街坊一路往南逃,途中結識了幾個來自曆城的逃難者,幾人年紀相仿,便走到了一起。
這裡麵,有一個叫楊正軍的,年紀最大,也最牢靠,家裡是開武館的,一路上,全靠他照應,這才有驚無險的到了武漢。
到了武漢之後,原主便拿著信去尋程永年,卻得到一個他早已調離武漢的消息。
這下,原主懵了,給原地址的人留了口信,又回到楊正軍幾人的住處,苦苦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