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順著祭壇的飛簷淌下來,在青石板上割出銀亮的棱。
林塵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柄斜插在地上的鈍刀。
蘇璃的指尖在身側蜷了又鬆,終於往前挪了半步:"林塵?"
他沒回頭。
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間那枚陰陽魚玉佩——從前總讓她想起絞殺的蛇,此刻卻像兩簇纏在一起的火苗,隨著他的呼吸明滅。
蘇璃喉結動了動,突然注意到他後頸的皮膚泛著淡金,像是有什麼紋路正隔著皮肉流轉。
"你...受傷了?"她聲音發顫。
林塵終於轉身。
他的瞳孔裡映著月光,卻比月光更靜。"血紋睡了。"他說,聲音像浸過冰水的鐵塊,"在鏡界裡,我把該認的都認了。"他抬起左手,臂上"武"字刺青正滲出極淡的金紅,"它現在聽我的。"
蘇璃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封印符袋。
指尖剛碰到符紙邊緣,那枚畫著鎮魂咒的黃符突然"騰"地燒起來,在她掌心化作黑灰。
她猛地縮回手,睫毛劇烈顫動:"自主掌控?
可之前它明明——"
"之前我怕它。"林塵打斷她,指腹輕輕按過刺青,"現在...它是我的。"他的目光掃過祭壇角落縮成一團的我妻善逸,那少年正用雷之呼吸的藍光裹著柳清風,見他望過來,立刻縮了縮脖子,發梢的呆毛都蔫了。
林塵忽然笑了,是從前教學員時那種帶著點不耐煩的笑:"善逸,彆裹成繭,柳老頭沒那麼嬌貴。"
善逸的呆毛"刷"地立起來,手忙腳亂收了呼吸法。
柳清風趁機拍掉身上的灰,目光卻始終黏在林塵背後——那裡有半道若隱若現的虛影,像古代戰將披著玄鐵鱗甲,正隨著林塵的呼吸起伏。
"這是..."柳清風剛開口,嶽山的九環刀突然"當啷"磕在青石板上。
眾人轉頭,隻見這位武術世家傳人抱臂站在祭壇邊緣,刀鞘上還沾著鏡界崩碎時的石屑:"我去查查遺跡外圍。"他說,聲音比平時沉了三度,"剛才鏡界震動,保不齊引了什麼東西過來。"
蘇璃剛要應,林塵卻先一步點頭:"小心。"
嶽山轉身時,靴底碾碎了半塊染血的懷表。
表蓋上"子時三刻"的刻痕紮得他眼睛生疼——這是林塵父親遺物,他在林塵房間見過照片。
此刻懷表停擺,指針卻詭異地指向"醜時"。
嶽山喉結滾動,攥緊刀把的手背青筋凸起。
遺跡深處的石壁爬滿藤蔓,嶽山用刀背劈開一叢野棘,石麵上的刻痕終於露出來。
他抹掉青苔,瞳孔驟縮——那行古篆他在家族秘典裡見過:"以他人之魂續命者,終將吞噬本我。"
山風卷著落葉撲過來,刮得他後頸發涼。
嶽山想起鏡界裡那些林塵的影子,想起林塵說"我這條命,姓林,名塵"時,血紋裡翻湧的陌生氣息。
他猛地捶向石壁,碎石飛濺:"如果他是...被替換的..."話音未落,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嶽山迅速轉身,卻隻看見幾叢晃動的野菊。
風裡飄來若有若無的沉香味——是柳清風常帶的艾草香囊。
他眯起眼,望著遺跡深處漸濃的夜色,刀把在掌心沁出冷汗。
祭壇上,林塵正彎腰撿起那半塊懷表。
月光透過表蓋裂縫,在他掌心跳出個極小的光斑。
蘇璃湊過來,見他拇指摩挲著表底刻的"阿塵生辰",突然輕聲道:"你父親...應該看得見現在的你。"
林塵沒說話,卻把懷表小心收進衣袋。
他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有那麼一瞬,蘇璃仿佛看見影子裡蜷著條赤金大蛇,正緩緩舒展身軀。
"該回營地了。"柳清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璃轉頭,見老人正望著遺跡方向,皺紋裡浸著深不見底的沉鬱。
林塵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隻看見夜色裡起伏的山影,像頭蟄伏的巨獸。
風又起了。
祭壇下方的草叢裡,半塊懷表的玻璃碎片閃了閃,映出嶽山在石壁前攥緊的拳頭,和柳清風藏在樹後的、微微發顫的手指。
當山風裹挾著野菊花的清香掠過石壁時,柳清風的布鞋尖剛剛蹭到半塊碎陶片。
他猛地停住腳步,枯瘦的脊背緊緊貼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灰白色的胡須被風吹得翹了起來——二十步開外,嶽山正握著九環刀轉過身,刀鞘上的石屑簌簌地掉進草叢裡。
老人的手指在腰間的艾草香囊上掐出了深深的痕跡。
他原本在祭壇邊為林塵檢查脈搏,眼角的餘光瞥見嶽山握著刀的指關節泛白,袖口還沾著懷表碎片上的血鏽。
“這孩子……怕是要犯倔脾氣了。”柳清風嘟囔著,掏出一張定身符,但剛邁出第三步就停住了手——有些事情,總得攤開來說才好。
嶽山的腳步聲在碎石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心中的那道裂痕:鏡界裡那些和林塵長得一模一樣的影子、石壁上“吞噬本我”的古老篆文,還有林塵後頸那若隱若現的玄甲虛影……這些片段在他的腦海中攪成了一團亂麻,直到看見柳清風從樹後走出來,白色的胡須在月光下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