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曾經為了英雄們爭得麵紅耳赤的孩子們,隻是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眼裡沒有了往昔故事的光彩,隻剩下一種茫然的,卻又蠢蠢欲動的空白。
蘇璃站在廊下,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她沒有去分發新的《守望錄·新編》,那本凝聚了無數人心血的英雄史詩,此刻正靜靜地躺在箱子裡,仿佛成了上一個時代的遺物。
幾天後,她發現了一種新的“故事”正在孩子們中間悄然流傳。
起初,隻是一個孩子在玩泥巴時隨口說:“我阿爺說,林爺爺當年就是從這麼高的坎上摔下去,掉進泥溝裡的!”
這話像一顆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間激起層層漣和。
另一個孩子立刻反駁:“不對!我阿婆說,林爺爺是追一隻七彩的蝴蝶,腳滑了才摔的!”
第三個孩子,手裡正捏著一個泥人,頭也不抬地加入:“你們都錯了,我爹說,那天有顆星星掉下來,砸了個大坑,林爺爺是去看星星,才不小心掉進去的!”
故事的版本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繁衍、變異。
從“摔進泥溝”這個核心,衍生出了“為救小貓”、“被妖怪推搡”、“夢遊時以為自己在飛”等數十個分支。
情節越來越離奇,細節越來越豐富,甚至連蘇璃這個聽著林爺爺故事長大的人,一時間也難辨真假。
村裡的老人們聽了,隻是笑罵一句“胡說八道”,卻又忍不住側耳去聽最新的版本。
蘇璃心中的憂慮,竟被一種奇異的喜悅所取代。
她明白了,那些被奉為圭臬的英雄故事,太過於完美,太過於遙遠,孩子們隻能仰望和背誦,卻無法觸摸。
而“林爺爺摔進泥溝”這個粗糙、甚至有些好笑的故事,卻屬於他們自己。
他們可以肆意地塗抹、修改、爭辯,每一次爭辯,都是一次再創作。
當夜,她回到自己的小屋,在煙熏火燎的灶壁上,用一截木炭用力刻下了一行新規:“故事不怕變,怕不傳。”
三日後,奇跡發生了。
那被炭筆刻出的字跡縫隙裡,竟鑽出了一根極細的青色藤蔓,它沒有向上攀爬,而是沿著字痕蜿蜒生長,最終盤成了一句新的、仿佛有生命的話語:“變著變著,就成自己的了。”
蘇璃撫摸著那冰冷牆壁上溫潤如玉的藤蔓,心中一片澄明。
真正的傳承,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複刻,而是允許被“篡改”,允許被遺忘,允許在每個人的口中,長出全新的血肉。
與此同時,那個曾遠遊四方的神秘小女孩回來了。
她看到村口那高大的“開口台”已經許久無人登臨,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可台下,卻熱鬨非凡。
十幾個孩童正蹲在沙地上,用手指代替筆,劃出一道道不成形狀的痕跡。
一個胖乎乎的男孩正一邊劃拉一邊念念有詞:“我娘……今天煮粥……手抖了,少放了一撮鹽,我爹喝了一口,臉都皺成了一團……”
周圍的孩子們頓時哄笑起來,另一個女孩立刻接上:“我哥更笨!他昨天學我爹劈柴,結果斧頭砍進了木樁裡,拔了半天都拔不出來!”
沒有英雄,沒有奇遇,全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但孩子們的眼睛裡,卻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小女孩沒有走上高台,也沒有打擾他們。
她隻是默默走到一旁,撿起一個破舊的陶碗,倒扣在地上,然後伸出纖細的手指,在碗底輕輕敲擊起來。
“咚……咚咚……咚……”
沒有章法,沒有曲調,隻是最簡單的節拍。
起初,沒人注意。
但那沉穩而富有韻律的敲擊聲,仿佛有一種奇異的魔力。
講述“煮粥少放鹽”的男孩,他的語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與那“咚咚”聲合上了拍。
孩子們的笑聲也變得有了節奏。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孩子被吸引過來,他們圍著沙盤和陶碗,用腳打著拍子,用手比劃著,將自家的瑣事,一句句地融入那奇妙的節奏裡。
故事隨節奏起伏,竟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一種古怪的歌謠。
七日後,村中每到夜晚,便會響起此起彼伏的“沙盤曲”。
沒有固定的歌詞,沒有既定的曲譜,可無論是誰,隻要聽到那節奏,就能隨口哼唱出自己的故事,並且與所有人的聲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小女孩坐在月光下,看著這奇異的景象,嘴角微微翹起。
她知道,故事的生長,從來不需要華麗的舞台,它隻需要一個肯傾聽的耳朵,和一個願意為之打起節拍的人。
遠在另一座山頭的嶽山,也發現了同樣的變化。
他曾執掌的武道院舊址,早已荒草叢生。
那些被他廢棄的武學秘籍,被雨水泡爛,化作了泥土。
可就在這片野草之中,一群少年卻找到了新的“師傅”。
他們學著風中野草的姿態,身體柔軟地搖擺、倒伏、翻滾。
一個領頭的少年,將這種無招無式的身法,稱為“倒伏式·隨風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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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剛猛的拳腳,沒有淩厲的殺氣,隻有極致的柔韌和順應。
嶽山在暗中觀察了三日,眉頭緊鎖。這算什麼武道?簡直是兒戲!
第三日午後,一個練習“隨風步”的少年腳下不穩,狠狠地摔了一跤,滿身都是泥草,疼得齜牙咧嘴。
換做以前的武道院,必然是嚴厲的嗬斥和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