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天德那隻肥膩的手即將觸碰到白玉霜旗袍的腰線時,
一個清朗而沉穩的,仿佛帶著金屬質感的聲音,從後台門口響了起來,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吳副局長,這麼有興致,跑到人家姑娘的後台來撒野?”
這聲音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這片沸騰的、令人窒息的空氣裡。
後台裡所有人的動作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吳天德那隻懸在半空的手僵住了,
白玉霜掙紮的動作停下了,
錢班主那張哭喪的臉也凝固了,
就連角落裡那幾個嚇得快要哭出來的小丫頭,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人。
他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煙灰色西裝,合體的馬甲上掛著一條細細的銀質表鏈,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沉靜如水。
他身形挺拔,氣質儒雅,就那麼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與這後台的嘈雜和方才的汙穢格格不入,仿佛是從畫報裡走出來的謙謙君子。
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同樣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手裡提著一個厚實的牛皮公文包,神情恭謹地落後他半步。
吳天德的動作徹底停住了,他眯起那雙被酒色掏空的眼睛,費力地打量著來人,覺得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見過。
他被攪了好事,心裡正不痛快,加上酒精上頭,便鬆開了鉗製著白玉霜的手,不耐煩地衝著門口喝道:
“你他媽是誰?活膩了?敢管老子的閒事!”
後台裡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錢班主嚇得魂兒都快飛了,心裡哀嚎著:
我的祖宗哎,這又是哪裡來的神仙,可千萬彆再把這尊瘟神給惹毛了!
然而,門口那個男人臉上卻沒有絲毫怒意。
他甚至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不緊不慢地從西裝內側口袋裡掏出一個銀色的名片夾,修長的手指從中抽出一張素白的卡片,遞了過去。
“鄙人周少華,江城航運商會的。”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周少華?”
吳天德下意識地念叨了一句,他身後的一個副官臉色卻“唰”地一下白了,
連忙湊到他耳邊,用蚊子般的聲音飛快地提醒道:
“局座,是……是航運商會的周會長!就是那個……跟南京財政部那邊都有關係的周家!”
吳天德臉上的橫肉猛地一抽,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腦子裡的酒意瞬間醒了一大半。
周少華!江城航運商會會長!
這個名字在江城,甚至在整個長江流域,都代表著一種絕對的實力。
那可是真正跺一跺腳,整個江城地麵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的生意遍布長江上下遊,產業涉及航運、碼頭、錢莊、紗廠,傳聞他與南京政府的那些大人物私交甚篤,
彆說他一個小小的警察局副局長,就是他們局長本人見了,都得點頭哈腰,客客氣氣地尊稱一聲“周會長”。
吳天德臉上的表情瞬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那橫肉硬生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腰也不自覺地彎了下去:
“哎喲!哎喲喂!原來是周會長大駕光臨!失敬失敬,我有眼不識泰山!
我……我這就是跟白小姐開個玩笑,活躍活躍氣氛,對,開個玩笑……”
後台的眾人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全都驚得目瞪口呆。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吳副局長,此刻活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那前倨後恭的模樣,實在是滑稽又可笑。
周少華的目光卻仿佛沒有看到他一般,徑直越過他,落在了臉色發白、正用另一隻手撫著自己手腕的白玉霜身上。
當他看到她光潔的手腕上那圈刺眼的紅痕時,那雙沉靜的眼眸裡,閃過了一絲極難察覺的憐惜與冷意。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吳天德,臉上的笑容未變,但語氣卻冷了不止一個度:“吳副局長,玩笑不是這麼開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後台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為他讓開了一條路。
他走到白玉霜身邊,雖然隔著一步的距離,卻形成了一種無形的保護姿態。
“白小姐是登台唱戲的藝術家,靠的是這副嗓子和一身的功夫,不是街邊舞廳裡陪人喝酒的舞女。”
他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你今天要是把她嚇著了,讓她明天的戲開了天窗,江城這幾萬個天天等著聽戲的戲迷,怕是都要在背後戳你的脊梁骨了。”
這番話,讓吳天德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