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穀’?!”
魏淵霍然站起,聲音如同炸雷,震得空曠的倉庫嗡嗡作響,連炭火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壓得黯淡了幾分。
他眼中燃燒著狂怒的火焰,那火焰幾乎要噴薄而出,將眼前的一切焚毀。
“他祖大壽!堂堂一個大明總兵!國之柱石!竟然還在乾這種喪儘天良、自掘根基的勾當!搶掠自家百姓!這和那些關外的豺狼有何區彆?!那些被搶掠的村莊,那些被屠戮的百姓,他們是誰的子民?!又是誰的兵源糧倉?!短視!愚蠢!該殺!”
魏淵胸膛劇烈起伏,如同一座壓抑到極致的火山。
官倉內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李奉之、沈煉、趙信等人皆垂手肅立,臉色凝重。張大強更是攥緊了拳頭,指節捏得發白,眼中噴著和魏淵同樣的怒火。
良久,魏淵才緩緩坐回椅子。那滔天的怒火並未熄滅,而是被強行壓入了更深的冰層之下,凝結成一種更可怕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冷靜。他深吸一口氣,冰冷刺骨的空氣灌入肺腑。
“等我解決了餉銀的事,再去收拾他!”
魏淵的聲音恢複了平直,卻比剛才的怒吼更讓人心悸。
“定國那邊,信送出去了?”
“是,督師!”
李奉之立刻回答。
“八百裡加急,昨夜已發往長山群島。以李將軍之能,接信後必會全力籌措,走海路運抵義州。隻是海路迢迢,風浪難測,最快恐怕也需一月有餘。”
“一個月?”
魏淵眼中都是焦慮。
“再過一個月,足夠義州的兄弟們餓死一半了!”
他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桌麵上劃著,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鉛雲籠罩的天空,像是在尋找什麼,又像是在計算著什麼。
突然,他劃動的手指停住了。
一絲極其古怪的、甚至帶著點邪氣的笑意,如同冰麵下的暗流,悄然爬上了魏淵的嘴角。
那笑意越來越深,最終在他眼中凝結成兩點銳利而瘋狂的光芒。
“遠水不解近渴…”
魏淵低聲自語,像是在咀嚼這句話的味道,隨即猛地抬眼,那邪魅的笑意如同刀鋒出鞘。
“那…咱們就自己鑿口井!喝點近的!”
兩天後。寧遠城。
作為曾經的督師駐地,寧遠城遠離前線烽火,多年經營之下,早已不複戰時緊張,反而顯出一種畸形的繁榮。
高大的城牆內,街道縱橫,商鋪林立,酒旗招展。
天氣雖寒,街麵上依舊人流如織,穿著厚實皮裘的商賈、挎著腰刀的軍漢、衣著鮮亮的公子哥兒混雜其中,喧囂的人聲驅散了幾分寒意。
在城西最繁華的地段,“富春坊”的金字招牌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格外醒目。
厚重的棉簾隔絕了外麵的寒氣,卻擋不住裡麵爆發的、幾乎要掀翻屋頂的熱浪。
富春坊內,烏煙瘴氣。
巨大的廳堂裡擠滿了人,汗味、劣質煙草味、脂粉味、酒氣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暖流。
骰子在粗瓷大碗裡瘋狂跳躍撞擊的清脆聲響,骨牌拍在硬木桌麵上的“啪啪”聲,莊家嘶聲力竭的吆喝“買定離手!”,賭徒們贏錢時的狂笑、輸錢後的咒罵、紅了眼的咆哮、以及角落裡陪酒女郎膩人的嬌笑……
各種聲音如同無數隻無形的手,瘋狂地撕扯著人的耳膜和神經。金錢在這裡翻滾、易手,散發出一種病態的、令人迷醉的魔力。
一個穿著半舊鴛鴦襖的軍官,顯然輸紅了眼,將腰間最後一塊玉佩狠狠拍在“大”字上,嘶吼著:
“開!開!老子就不信邪了!”
就在這狂熱達到頂峰,無數雙眼睛死死盯著莊家那隻即將揭開骰盅的手時——
轟隆!
富春坊那兩扇厚重的大門,被人從外麵用巨力猛地撞開!冰冷的寒風如同決堤的洪水,裹挾著雪粒子,狂暴地湧入,瞬間衝散了室內的烏煙瘴氣,也吹熄了賭徒們狂熱的火焰!
數十名頂盔摜甲、手持明晃晃腰刀長矛的明軍士兵,如同黑色的鐵流,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轟然湧入!
冰冷的鐵甲摩擦聲、沉重的腳步聲,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喧囂。
為首的將領身材高大魁梧,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在搖曳的燈火下如同蜈蚣般蠕動,正是武安國!
“奉督師令!”
武安國聲如洪鐘,炸響在死寂一片的大廳中,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整肅社會治安!查禁聚賭!所有在場人等,一律拿下!賭資賭具,全部封存充公!反抗者,格殺勿論!”
“抓!”
“不許動!”
“蹲下!”
士兵們如狼似虎,凶狠地撲向那些還愣在當場的賭徒、莊家、看場打手。
哭喊聲、求饒聲、桌椅被撞翻的稀裡嘩啦聲瞬間爆發,又被士兵們粗暴的嗬斥和刀鞘砸在身上的悶響迅速壓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