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低呼一聲。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息凝神望向驛道儘頭那被月光籠罩的黑暗。
先是幾點微弱的火把光芒在黑暗中搖曳出現,如同鬼火。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火光連成了一條線!
然後,這火線迅速膨脹、蔓延,變成了一片無聲移動的、閃爍著點點寒光的黑色洪流!
沒有震天的鼓角,沒有喧囂的呐喊。
隻有一種低沉到令人心悸的、如同悶雷滾過天際般的轟鳴,那是數萬隻包裹著厚布的馬蹄,踏在堅硬官道上發出的聲音!
彙聚在一起,形成一種足以讓靈魂震顫的壓迫感!
近了!更近了!
借著火把的光芒,士兵們終於看清了這支傳說中的軍隊。
戰馬!清一色的遼東駿馬,此刻卻口鼻噴吐著濃重的白沫,粗重的喘息聲如同拉風箱,汗水浸透了鬃毛,在月光下反射著油亮的光澤。
馬背上的騎士,人人玄甲玄盔,沉默得如同雕像。厚重的鐵甲上沾滿了厚厚的塵土,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許多人臉上都帶著深深的疲憊,眼窩深陷,嘴唇乾裂,握著韁繩的手套也被磨破,露出滲血的手指。
他們身體隨著戰馬的顛簸微微起伏,仿佛與坐騎融為一體,隻有那雙深陷在陰影中的眼睛,依舊銳利如鷹,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不顧一切的火焰!
疲憊!深入骨髓的疲憊!仿佛下一刻就會從馬背上栽倒!
勇武!刻入靈魂的勇武!那種曆經血火淬煉、百戰餘生的彪悍氣息,即使隔著老遠,也撲麵而來!
如同一群沉默的、傷痕累累卻又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鋼鐵猛獸!
黑色洪流的前鋒,如同最精密的機器,毫不停留地掠過山海關守軍。
早有準備的守軍士兵立刻上前,兩人一組,動作迅捷地將粗麵餅子和盛滿水的葫蘆塞進經過騎兵的手中。
騎兵們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和動作,接過東西,有的直接塞進嘴裡乾嚼,有的仰頭猛灌幾口冰水,然後將空葫蘆隨手丟在路邊,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絲毫停頓!
後續的大隊源源不斷。整個驛道都被這沉默的黑色洪流填滿。隻有馬蹄的悶響、戰馬粗重的喘息、士兵咀嚼乾糧的輕微聲響,以及守軍士兵傳遞物資時急促的腳步聲。
陳勇站在路邊,看著這無聲疾馳的鐵流從眼前掠過,感受著那撲麵而來的煞氣和疲憊交織的氣息,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
這就是真正的百戰精銳!這就是在遼東殺得建奴膽寒的關寧鐵騎!他們不是在趕路,他們是在燃燒生命!為了一個渺茫而沉重的目標,勤王!
“督師……”
陳勇的目光越過隊列,試圖尋找那個傳說中的身影。
終於,在隊列的中部,他看到了!魏淵身披玄甲,坐騎也是一身汗濕,但他腰背挺直如標槍,目光如炬,直視著前方無儘的黑暗,仿佛不知疲倦為何物!
他身邊簇擁著同樣沉默而彪悍的將領,如同一柄出鞘利劍的鋒刃!
這支大軍,來得如此匆匆,去得也如此匆匆。
如同掠過山海關的一道黑色閃電,隻留下滿地的馬蹄印、丟棄的空水囊和粗餅碎屑,以及守軍心中久久無法平息的敬畏和……
一絲不祥的預感。他們是為救火而去,可那京師的火,真的還來得及撲滅嗎?
三月十三日清晨
紫禁城乾清宮
金碧輝煌的大殿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絕望之中。龍椅上的崇禎皇帝朱由檢,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布滿了血絲。
他手中緊緊攥著一份奏報,身體因為極度的憤怒和恐懼而微微顫抖。
“潰散!又是潰散!”
崇禎猛地將奏報狠狠摔在禦階之下,聲音嘶啞尖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咆哮。
“通州守軍潰散!良鄉守軍潰散!房山守軍潰散!這就是朕的王師?!這就是朕每年耗費百萬糧餉養出來的鐵軍?!賊寇未至,望風而逃!丟城棄地,如棄敝履!朕、朕要你們何用?!!”
他的咆哮在大殿內回蕩,階下跪伏的文武百官噤若寒蟬,連頭都不敢抬。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
內閣首輔魏藻德,這位素來圓滑的老臣,此刻也麵無人色。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鼓起最後一絲勇氣,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
“陛……陛下息怒……事……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是……”
他斟酌著用詞,最終艱難地吐出。
“是……聖駕安危!據報,李闖前鋒已近在房山……京師……京師恐……恐難久守……為……為大明江山計,懇請陛下……暫移聖駕,巡狩江南,徐圖恢複……”
“住口!”
崇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從龍椅上站起,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魏藻德。
“移駕?巡狩?說得好聽!不就是讓朕逃跑嗎?!朕乃大明天子!太祖成祖‘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祖訓猶在耳邊!京師是朕的根基!是朕祖宗的陵寢所在!朕,哪、裡、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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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和深不見底的悲涼。群臣聞言,無不悚然,心中那最後一絲僥幸也徹底破滅。
“勤王!朕的勤王之師呢?!”
崇禎猛地轉向跪在武將前列的兵部尚書張縉彥,聲音充滿了最後的、瘋狂的期待。
“說!各路勤王兵馬到哪裡了?!山西總兵周遇吉呢?居庸關總兵馬岱呢?!他們是不是還在路上慢悠悠地散步?!是不是要等到李闖坐到這金鑾殿上,他們才來給朕‘勤王’?!”
張縉彥嚇得魂飛魄散,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聲音帶著哭腔:
“陛下息怒!周總兵、馬總兵皆已接到勤王詔書,正、正在全力集結所部兵馬,星夜兼程趕來。。。”
“集結?!還在集結?!”
崇禎氣得渾身發抖,抓起禦案上的一個硯台就砸了下去,墨汁和碎片四濺。
“等他們集結好,朕的骨頭都涼了!賊子!全都是賊子!”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張縉彥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光!
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頭,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陛下!還、還有一路!遼東督師魏淵!魏督師的勤王大軍,按行程推算昨夜、昨夜應已過山海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