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地,艱難地,單膝跪地,低下了那顆曾桀驁不馴的頭顱:
“末將……薑鑲……有眼無珠,衝撞總督……願……願奉總督號令!歸順朝廷,收複宣大,以贖前愆……”
一場精心策劃、殺機四伏的鴻門宴,在吳三桂以一身戰傷為勳章、以魏淵之名作利劍、以朝廷恩義為歸途的雷霆手段之下,頃刻間土崩瓦解。
劍拔弩張的殺機,最終消弭於對那麵無形“魏”字大纛的無邊恐懼與臣服之中。
宣府、大同,這兩座扼守北疆、舉足輕重的雄鎮,兵不血刃,重歸大明版圖!吳三桂的名字,連同他背後那尊如山的陰影,將深深烙印在這片土地之上。
京東,開平衛
這座蜷縮在燕山餘脈褶皺裡的小小衛所,夯土的城牆早已被歲月和風雨啃噬得坑坑窪窪,低矮得仿佛一個佝僂著背、疲憊不堪的老人。
平日裡,除了幾聲懶洋洋的犬吠和衛所軍戶們麻木的勞作,難見多少生氣。然而今日,衛所校場旁那片光禿禿的泥地上,卻意外地擠滿了人聲,像一鍋突然煮沸的雜燴粥。
幾根歪歪斜斜的木杆子撐起一塊破舊的油布,勉強算是個棚子。
棚子下,幾張缺角掉漆的長條桌拚在一起,便是招募新兵的“衙門”了。
新上任的新兵團練總兵莫笑塵,穿著一身洗得發白、肘部還打著深色補丁的舊軍服,像棵老鬆樹般坐在主位上。
他身旁是衛所裡一個愁眉苦臉的老書辦和兩個同樣穿著樸素、但眼神精乾的親兵。
桌上攤著磨禿了毛的毛筆、裂了縫的硯台和一疊粗糙的黃麻紙。
招募的條件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寫在旁邊一塊破木板上:
“募兵:年十六至四十,身無惡疾,有力氣!管吃住,月有餉,殺敵立功賞錢糧!”
這簡單的承諾,在凋敝的亂世裡,卻像黑暗中的一點燭火,吸引著無數在生存線上掙紮的飛蛾。
圍攏過來的,是衛所裡那些麵有菜色、眼神茫然的軍戶子弟,是附近村莊逃難而來、衣衫襤褸、拖家帶口的流民青壯,還有一些被苛捐雜稅壓垮了脊梁、指節粗大卻握不住希望的破落農戶。
空氣裡混雜著汗酸味、塵土氣、饑餓的肚鳴聲,以及一種壓抑已久的、對活下去的卑微渴望。
莫笑塵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什麼官威,反倒透著一種老兵油子的實在和久在底層摸爬滾打練就的煙火氣。
他嗓子有點沙啞,但聲音洪亮,耐心地回答著每一個圍攏過來的、帶著怯懦和期盼的麵孔。
“軍爺……俺、俺想當兵!”
一個瘦得像麻杆、頂多十五六的半大孩子,拚命從人縫裡擠到桌前,聲音細得像蚊子哼,眼睛卻死死盯著旁邊親兵筐裡剛出籠、還冒著熱氣的雜麵饃饃,喉結不停地上下滾動。
“俺……俺能吃飽飯就成!不要餉也行!”
他身上那件破襖子,補丁摞補丁,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露出的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莫笑塵沒立刻答應,他探身過去,仔細看了看孩子的臉,又伸手捏了捏他那細得可憐的胳膊,眉頭微皺:
“小子,多大啦?家裡人呢?”
孩子低下頭,聲音更小了:
“十……十六了。爹……去年修河堤,塌方……沒了。娘……娘餓病了,開春也……也沒熬住。就剩俺一個了……”
他說著,眼圈泛紅,卻倔強地咬著嘴唇不讓淚掉下來。
莫笑塵沉默了一下,粗糙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孩子瘦削的肩膀,力道不輕,拍得孩子晃了晃,卻讓那冰涼的身體感受到一絲奇異的暖意。
“行!是條漢子!登記上名字,籍貫!”
他轉頭對老書辦吩咐,聲音不容置疑,然後又指著饃筐。
“先去那邊,領兩個饃饃,熱乎的,吃飽了再過來量身高!彆急,慢慢吃,管夠!”
孩子眼中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彩,幾乎是撲過去抓起饃饃,狼吞虎咽起來,噎得直伸脖子。
“軍爺!俺!收俺吧!俺力氣大!能扛包!能挑擔!”
一個皮膚黝黑、骨架粗壯的漢子擠過來,拍著自己厚實的胸膛砰砰響,震起一陣塵土。他敞開的破褂子下,是虯結的肌肉,一看就是常年乾苦力的。
莫笑塵咧嘴一笑,指了指棚子旁邊一個灰撲撲、看著就死沉死沉的石鎖:
“力氣大?光說不練假把式!來,試試這個!舉起來,讓大夥兒瞧瞧!”
漢子“嘿”地吐氣開聲,腰馬一沉,兩隻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抓住石鎖柄,青筋暴起,猛地發力!那百十斤的石鎖竟被他穩穩地舉過了頭頂!雖然臉憋得通紅,但動作乾脆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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