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終究未能繞開李雲龍這座看似不可撼動的山嶽。
另一股更強勁、更無情的寒流便已裹挾著“路線”、“山頭”、“資產階級軍事權威”
等巨大而模糊的罪名,鋪天蓋地向他席卷而來。
關於他的“問題”,各種捕風捉影、添油加醋的“材料”和“揭發”,如同雪片般飛向更高的層級。
趙剛和張大彪等老部下憂心如焚,卻無能為力。
一份份措辭嚴厲的“調查報告”和“處理建議”最終擺上了最高層的案頭。
決定性的時刻來臨了。
李雲龍被通知前往首都。
……
首都。
一間樸素而莊嚴的辦公室內,氣氛凝重得如同鉛鑄。
李雲龍挺直腰板坐在硬木椅子上,對麵坐著兩位他無比熟悉、也無比敬重的長者。
那位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老總,和那位目光深邃、心懷天下的教員。
沒有激烈的斥責,沒有冗長的批判。
隻有一種沉重到令人心碎的沉默在空氣中流淌。
老總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目光銳利如昔,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惜。
教員則靜靜地看著李雲龍。
最終,是老總打破了沉默:
“雲龍同誌,情況,你都知道了。
風很大,浪很高。”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李雲龍臉上:
“現在,對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留在原崗位,接受審查。
但結果…恐怕難以預料,過程也絕不會輕鬆。”
“第二,”
老總的目光轉向窗外,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下去。離開風暴中心,到基層去,到群眾中去,勞動鍛煉,深刻反思。”
李雲龍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他明白了。
這不是簡單的“下放”,這是在驚濤駭浪中,兩位巨擘為他這艘傷痕累累的戰艦,找到的唯一一個可以暫時避風的港灣!
是用一種看似屈辱的方式,為他保留最後的火種和希望!
他們頂住了巨大的壓力,硬生生保住了他的職務(雖然暫時凍結)、軍籍和黨籍!
這份沉甸甸的、無聲的庇護,比任何勳章都更讓他心頭滾燙,也讓他感到一種近乎窒息的愧疚和悲涼。
“我…”
“我服從決定!下去!勞動!”
沒有多餘的言語,沒有慷慨激昂的表態。
一個“服從”,一個“下去”,
包含了一個老軍人在時代洪流中,對組織的最後信任,對保護者無聲的感激,以及對自身命運的沉重承擔。
北上的列車,在廣袤的華北平原上吭哧吭哧地行進。
窗外,是蕭瑟的冬日景象,枯黃的田野,光禿禿的樹木,偶爾掠過的村莊,炊煙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一節硬臥車廂的下鋪,氣氛沉悶。
李雲龍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棉襖,外麵罩著一件半舊的藍色中山裝,
與周圍普通的旅客並無二致。
隻是那挺直的脊梁和眉宇間無法磨滅的剛毅,依然透露出不凡的氣質。
他靠窗坐著,沉默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抽離。
秀芹也主動跟著李雲龍一起,主要是她不放心李雲龍。
此時秀芹坐在他對麵,懷裡緊緊摟著他們唯一的兒子——小石頭。
孩子剛滿五歲,虎頭虎腦,此刻正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有些不安地看著陌生的環境和沉默的父親。
秀芹的臉上沒有了往日的溫婉笑容,隻有深深的憂慮和強裝的鎮定。
她不時地輕輕拍撫著兒子的後背,低聲哄著:
“石頭乖,不怕,咱們…咱們是去看新地方。”
她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李雲龍。
看著丈夫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的側臉。
看著他緊鎖的眉頭和緊抿的嘴唇,看著他眼中那揮之不去的沉重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