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一個寒冷的冬日傍晚。
李雲龍剛從水利工地回來,滿身泥濘,凍得手腳麻木。
推開吱呀作響的屋門,一股熟悉的煙草味和酒氣撲麵而來。
昏黃的煤油燈下,一個裹著厚厚棉大衣的身影,正坐在炕桌旁,就著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飲。
“老趙?!”
李雲龍猛地愣在門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趙剛!他的老搭檔!竟然出現在這冰天雪地的農場土屋裡!
趙剛聞聲轉過頭。
眼睛也早已不複當年的銳利,布滿了血絲和長途跋涉的疲憊,但那份沉穩和關切卻絲毫未減。
他站起身,臉上露出一個帶著風霜的笑容,聲音也有些沙啞:“老李,回來了?”
沒有過多的寒暄,兩個老戰友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那熟悉的力度,那掌心的溫度,瞬間傳遞了千言萬語。
楊秀芹張羅著加菜熱酒,小石頭好奇地打量著這位許久未見的“趙伯伯”。
幾杯燒刀子下肚,驅散了身上的寒氣,也稍稍融化了心頭的堅冰。
話題不可避免地轉到了那些他們共同牽掛的人和事。
“丁偉…不太好。”
趙剛放下酒杯,聲音低沉下來,
“去年冬天,老毛病犯了,肺心病…很嚴重。
醫院下了幾次病危通知…我去看過他,瘦得脫了形…清醒的時候,還念叨著咱們晉西北,念叨著…想再看看你。”
李雲龍握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液灑了出來。
他低下頭,看著渾濁的酒水在粗糙的桌麵上蔓延,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那個和他鬥了一輩子嘴、較了一輩子勁、卻也生死相托的丁偉…
那個才華橫溢卻又桀驁不馴的丁偉…快不行了?
一股巨大的悲涼瞬間攫住了他。
“孔捷呢?”他啞著嗓子問,聲音乾澀。
“老孔在農機廠…還行。”
趙剛歎了口氣,“他性子硬,咬著牙挺著。
不過…也顯老了。
他讓我給你帶句話:”
趙剛頓了頓,模仿著孔捷那倔強的語氣,
“‘告訴老李!老子沒趴下!他娘的拖拉機,老子開得比坦克還溜!讓他等著!’”
李雲龍聽著,嘴角努力地向上扯了扯,想笑,卻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他端起酒杯,仰頭將辛辣的酒液一飲而儘,火辣的感覺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也燒得他眼眶發熱。
“部隊…現在怎麼樣?”
他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趙剛沉默了片刻,拿起酒瓶給兩人的杯子重新斟滿,動作很慢。
“亂過一陣子…現在,稍微好點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千鈞,“但元氣傷了…傷得很重。
訓練廢弛,裝備老舊,人心浮動…”
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端起酒杯,和李雲龍重重地碰了一下。
“當——”
清脆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土屋裡顯得格外響亮,也格外沉重。
所有的憂慮、不甘、焦灼和對軍隊未來的深深憂思,都化在了這杯苦酒之中。
夜深了。
趙剛在冰冷的土炕上沉沉睡去,鼾聲沉重。
李雲龍卻毫無睡意。
他披上那件破舊的軍大衣,輕輕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走到屋外。
北大荒的冬夜,寂靜得可怕。
寒風如同刀子,割在臉上生疼。
墨藍色的天穹上,繁星璀璨,冷冽而遙遠,像無數隻冰冷的眼睛注視著這片沉睡的、多災多難的土地。
遠處,農場場部的燈光早已熄滅,隻有零星的幾聲犬吠在寒風中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