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不算……懦夫?”
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隻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和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聲。
林雪沒有回答他。
她隻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
她無法回答。
因為她知道,許峰說的每一個字,都對。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這個男人,一旦決定釋放自己的能量,會爆發出多麼可怕的力量。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那句“我累了”,背後是怎樣深重的疲憊和厭倦。
讓他去打仗,是殘忍。
讓他繼續這樣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些年輕的生命在他麵前凋零,同樣是殘忍。
許久,她才將自己的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夫君。”
“嗯。”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懦夫。”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一樣,拂過他的心,“我隻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是我認定了,要跟一輩子的人。”
她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
“所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如果你想留在這裡,陪著我,給傷員治傷,我就陪你一起,把這裡變成我們在戰地裡的家。”
“如果你想拿起槍,去前線,去結束這場戰爭……”她頓了頓,眼神裡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隻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那我就在這裡,守著我們的家,等你回來。”
“我永遠,支持你的決定。”
她的話,像一股溫泉,流過許峰冰冷僵硬的心。
他沒有再說話,隻是伸出手臂,將她緊緊地,緊緊地摟進懷裡。
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
這一夜,許峰一夜未眠。
他睜著眼睛,看著黑暗的屋頂,林雪均勻的呼吸聲就在耳邊。他腦子裡很亂,東京的火光,金陵的喧囂,西伯利亞的冰雪,還有這一年來,走過的泥濘道路,和見過的無數張死亡的麵孔……
最終,所有畫麵都定格在了那個十七歲戰士臨死前的眼睛上。
空洞,不甘,和對家的渴望。
天蒙蒙亮的時候,雨終於停了。
許峰輕輕地起身,給林雪蓋好被子,走出了耳房。
清晨的空氣,帶著雨後的清新和泥土的腥氣。院子裡,已經有早起的戰士在打掃,準備新一天的工作。
許峰徑直走向祠堂正中的臨時指揮部。
王錚和周大山也起得很早,正圍著一張地圖,研究著最新的戰況。
看到許峰進來,兩個人都有些意外。
“許峰同誌,這麼早?”王錚笑著打了個招呼。
許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地圖上,沒有說話。
“王政委,周連長。”許峰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我想和你們談談。”
王錚和周大山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壓抑不住的緊張和期待。
這一天,他們等了很久。
“坐。”王錚指了指旁邊的長凳。
許峰沒有坐。
他隻是站在地圖前,沉默了片刻,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周大山是個急性子,實在憋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許峰同誌!你他娘的是不是想通了?”他那張黑臉上滿是激動和期盼,聲音都有些發顫,“你要是肯出山,我這個連長,你來當!”
許峰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會上前線。”
簡簡單單六個字,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周大山臉上那股炙熱的期待,唰一下就凝固了,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失望和不解。
王錚的眉頭也微微蹙起,但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許峰,等他繼續。
“但我可以做點彆的事情。”許峰終於抬起頭,目光第一次從地圖上移開,直視著王錚。
“昨天下午,醫院裡死了一個戰士。”許峰的語氣依舊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十七歲,破傷風。”
他頓了頓,聲音裡透出一絲冰冷的鐵鏽味。
“他本來可以活下來。隻需要一支青黴素,甚至,隻需要足夠的磺胺粉。”
王錚的臉色沉了下來。“藥品短缺,是老問題了。後方的支援,跟不上前線的消耗。繳獲來的那些,更是杯水車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