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長安城已褪去寒意,朱雀大街兩旁的槐樹抽出新綠,細碎的花瓣隨風飄落,粘在蕭琰的官袍上。他站在京兆府衙門前,望著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指尖仍能感受到獄中鐵欄的冰冷觸感。
“蕭司錄,禦史台送來的卷宗。”趙忠捧著文牘上前,聲音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他如今已是蕭琰麾下的主簿,眉宇間卻還留著當年那個小吏的恭謹。
蕭琰接過卷宗,封皮上“李默黨羽案”五個字刺痛了眼。李默伏誅後,朝廷下令徹查其黨羽,可卷宗裡羅列的名字大多是些無關痛癢的小吏,真正的核心人物竟無一人在列。
“不對勁。”蕭琰摩挲著卷宗邊緣,“李默在京兆府經營五年,怎會隻有這點人脈?”
正說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捕頭王勇麵色凝重地闖進來,手裡攥著一枚染血的玉佩:“蕭司錄,城西發現一具屍體,是之前負責李默家抄家的小吏,這是在他身上找到的。”
玉佩上刻著“張”字,邊角處鑲嵌的綠鬆石已被血浸透。蕭琰瞳孔驟縮——這是張侍郎府上的製式。
“他死前提到什麼?”
“據發現屍體的老婦說,他臨終前反複念叨‘地窖’、‘賬本’。”王勇壓低聲音,“小人已經查過,張侍郎府中確實有處廢棄地窖,三年前就被封死了。”
蕭琰推開窗,望著遠處張府的飛簷。那座宅院在陽光下靜立,朱漆大門緊閉,像一頭蟄伏的巨獸。他忽然想起李默臨刑前的眼神,那不是絕望,而是一種詭異的篤定。
“備車,去張府。”
張府的管家攔在門前,臉上堆著僵硬的笑:“蕭司錄,我家大人正在守孝,不便見客。”
“守孝?”蕭琰冷笑,“張侍郎的母親去年就過世了,何來守孝之說?”他側身避開管家,徑直闖入內院。
正廳裡,一個身著素服的中年男子背對著門而立,手中把玩著一串紫檀佛珠。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竟是張侍郎的堂弟,張謙。
“蕭司錄好大的威風。”張謙皮笑肉不笑,“不知今日登門,有何貴乾?”
“我要查你家地窖。”
張謙的笑容瞬間消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地窖早已廢棄,蛛網密布,有什麼好查的?”
“有沒有,查過便知。”蕭琰揮手示意王勇,“打開地窖。”
十幾個家丁突然從兩側湧出,手持棍棒攔住去路。張謙後退半步,聲音發狠:“蕭司錄,休要欺人太甚!”
蕭琰拔出腰間的佩刀,刀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阻撓公務,形同謀反。你們誰敢動?”
僵持間,一陣咳嗽聲傳來。張老夫人被侍女攙扶著走出,鬢發斑白卻眼神銳利:“讓他們查。”她看著蕭琰,“但若查不出東西,還請司錄給老身一個交代。”
地窖的石門被撬開時,一股腐朽的氣息撲麵而來。蕭琰舉著燭台走下去,台階上布滿青苔,牆角堆著些破舊的木箱。王勇撬開最底層的箱子,裡麵果然藏著一本賬冊。
賬冊上記錄著密密麻麻的人名,每個名字後都跟著數額和日期。蕭琰翻到最後一頁,赫然看到“兵部尚書”四個字,後麵標注著“鹽引三千”。
“果然還有大魚。”他將賬冊揣入懷中,轉身時卻發現石門不知何時已被關上。
黑暗中傳來張謙陰惻的笑聲:“蕭司錄,這地窖既然能藏賬冊,自然也能藏屍體。”
燭火在風中搖曳,將蕭琰的影子拉得很長。地窖裡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他忽然意識到——對方想放火燒死他們。
“王勇,找通風口!”蕭琰將賬冊塞進懷裡,抽出佩刀劈開木箱。木屑紛飛中,他發現箱體夾層裡藏著些鬆脂,顯然是早有準備。
王勇在牆角摸索片刻,突然喊道:“找到了!”他奮力推開一塊鬆動的石板,外麵傳來隱約的車馬聲。
“夠不夠一人出去?”
“隻能勉強過個孩子。”
蕭琰當機立斷:“你出去報官,我在這裡守住賬冊。”
“可是大人——”
“彆廢話!”蕭琰將燭台塞給他,“告訴趙忠,賬冊在我身上,讓他帶人抄了張府!”
王勇咬咬牙,鑽進通風口。蕭琰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轉身麵對越來越近的火光。濃煙嗆得他劇烈咳嗽,視線漸漸模糊。
就在這時,他腳下踢到一個硬物。借著餘燼的微光,發現是個生鏽的鐵環。用力一拉,竟露出個通往更深處的暗道。
暗道狹窄潮濕,僅容一人匍匐前行。蕭琰爬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前方突然出現光亮。他鑽出暗道,發現自己竟身處張府的花園假山後。
不遠處,張謙正指揮家丁搬運著十幾個木箱,往馬車上裝。那些箱子上都印著漕運的火漆——和當初王倫押運的糧草箱一模一樣。
“把這些送到碼頭,交給劉掌櫃。”張謙的聲音帶著急切,“告訴她,事情敗露,讓她立刻動身去江南。”
蕭琰握緊佩刀,正欲衝出去,卻被一隻手拉住。回頭一看,竟是刀疤臉。他穿著家丁的服飾,臉上沾著泥灰:“彆衝動,他們人多。”
“你怎麼在這?”
“出獄後無處可去,就在張府當雜役混口飯吃。”刀疤臉低聲道,“我知道有條密道通往後門,能繞到碼頭。”
兩人借著花叢掩護,悄悄潛入密道。刀疤臉邊走邊說:“這些箱子裡裝的是私鹽,張家和江南鹽商勾結多年,李默隻是他們推到前麵的棋子。”
碼頭邊停著艘烏篷船,劉掌櫃正站在船頭張望。蕭琰看到她腰間的玉佩,和死去小吏身上的那枚一模一樣。
“就是她!”蕭琰正要上前,卻被刀疤臉按住。
“看那邊。”刀疤臉指向暗處,十幾個黑衣人正鬼鬼祟祟地靠近,手中都握著弩箭。
“是兵部的人。”蕭琰認出他們的服飾,“張謙想殺人滅口。”
他突然有了主意,對刀疤臉低語幾句。兩人分頭行動——刀疤臉去通知碼頭守衛,蕭琰則繞到船尾,將一枚火折子扔進了貨艙。
火借風勢迅速蔓延,船上頓時一片混亂。劉掌櫃尖叫著跳上岸,正好撞進趕來的黑衣人的包圍圈。
“殺了她!”為首的黑衣人下令。
就在弩箭即將射出的瞬間,刀疤臉帶著守衛趕到:“住手!京兆府辦案!”
黑衣人見狀不妙,轉身想逃,卻被蕭琰攔住去路。他揮刀劈開迎麵而來的弩箭,刀鋒劃過黑衣人的咽喉。鮮血濺在他臉上,眼中卻沒有絲毫動搖。
激戰中,蕭琰注意到為首的黑衣人袖口繡著銀線——那是兵部尚書親信的標記。
三日後的早朝,氣氛格外凝重。蕭琰捧著賬冊跪在金鑾殿上,殿內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陛下,這是張侍郎與兵部尚書倒賣鹽引的證據,涉及官員共計三十七人。”
兵部尚書李嵩出列,麵不改色地叩首:“陛下明鑒,此乃蕭琰偽造證據,意圖構陷老臣!”
“偽造?”蕭琰舉起那枚染血的玉佩,“張府地窖發現的賬冊與玉佩相互印證,碼頭捕獲的劉掌櫃已招認,五年間共為二位大人轉運私鹽十二次,獲利五十萬兩白銀。”
李嵩冷笑:“蕭司錄未免太天真,單憑這些就想定老臣的罪?”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通傳聲:“啟稟陛下,張老夫人求見。”
眾人皆驚。張老夫人被扶上殿時,手中捧著個錦盒。她跪在地上,打開錦盒——裡麵是半枚虎符。
“這是先夫留下的兵符,”老夫人聲音顫抖,“老身也是昨日才發現,張謙竟用它調動京畿衛,意圖銷毀罪證。”
李嵩臉色驟變:“你胡說!”
“老身有證據。”老夫人呈上一封密信,“這是張謙與您的往來書信,上麵有您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