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政府三樓會議室的空調發出低沉的嗡鳴,像是某種壓抑的背景音。
肖鋒坐在長條桌末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會議記錄本的邊角,紙張粗糙的觸感透過指腹傳來,仿佛在提醒他這場會議的重量。
牆上的電子鐘剛跳到九點整,趙國棟便扶著保溫杯站了起來,藏青西裝的肩線繃得筆直,像一尊不動聲色的雕像。
他掃視一圈,目光在肖鋒臉上停頓了半秒,像是某種無聲的警告。
“年終總結是咱們鎮全年工作的成績單。”趙國棟的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得體現集體智慧,不能突出個人。”他指節叩了叩桌麵,清脆的敲擊聲在會議室裡回蕩,“宣傳科小劉負責終稿,要多強調班子領導的統籌作用。”
會議室裡響起幾不可聞的抽氣聲,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肖鋒垂眼盯著記錄本上自己手寫的“醫療改革推進紀實”,墨跡在紙頁上洇出個小暈——那是他連續熬三個夜整理的基層調研數據,光是走訪村衛生室就記了兩萬字筆記。
紙張上的字跡微微暈染,就像他此刻心頭的煩躁。
“趙委員說得對。”組織辦老陳堆著笑打圓場,餘光卻往肖鋒那邊飄,“集體榮譽嘛。”
肖鋒聽見自己喉嚨裡溢出極輕的笑,像片被風吹散的羽毛,落在寂靜的空氣中,悄然無聲。
他想起昨夜趙國棟備忘錄裡“年終總結要體現集體智慧”的字樣,原來早就在這兒等著。
手指慢慢蜷進掌心,指甲掐著掌紋,倒比剛才更冷靜了——對方急著抹他的名,恰恰說明他的成績紮了眼。
散會時,小劉抱著筆記本經過他身邊,耳尖通紅:“肖主任,我……我儘量多留數據。”肖鋒拍拍他肩膀,沒說話。
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對方的顫抖,讓他心頭微微一震。
窗外的銀杏葉打著旋兒落進花壇,他盯著那片葉子,直到它被掃地阿姨的竹掃帚卷走。
風穿過窗縫,帶著初冬的涼意,輕輕掠過他的後頸。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是王大夫發來的微信:“方便來醫院嗎?”
消毒水味裹著腳步聲湧進耳鼻喉科辦公室時,王大夫正對著窗台上的綠蘿發呆。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葉片上,泛起一層油亮的光澤。
見肖鋒進來,他喉結動了動,白大褂口袋裡的鋼筆套蹭著桌麵:“林主任看了你的報告,說要在座談會上重點討論。”
肖鋒點頭,目光落在王大夫攥皺的值班表上,紙張邊緣已經卷起,像是被反複揉捏過。
“但醫院這邊……”王大夫突然抓起保溫杯猛灌一口,杯壁上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淌,“上周說的手術,可能得延後。護理部那邊說手術室排期緊。”
肖鋒的後槽牙輕輕咬了咬,喉嚨裡泛起一絲苦澀,像是吞下了未熟的青梅。
他想起母親昨天捏著蘋果時發亮的眼睛,想起病曆本上“最佳手術窗口”的紅筆批注。
“理解個屁!”剛拐進住院部走廊,肖鋒就聽見鄭敏母親的大嗓門。
她係著藍布圍裙站在護士站前,手裡還攥著半棵沒擇完的青菜,對麵站著個穿黑色夾克的年輕人,手裡舉著手機:“領導交代的,那張照片必須刪。”
“什麼照片?”肖鋒快走兩步。
“就你昨晚在病房寫材料的那張!”鄭敏母親轉身時,圍裙兜裡的鑰匙串嘩啦作響,聲音清脆刺耳,“小張護士拍的,說要發鎮裡公眾號。這黑夾克非說不能突出個人,要刪!”
年輕人轉頭看見肖鋒,臉色一白,後退半步:“肖……肖主任,趙委員說這不符合宣傳導向……”
“趙委員的導向?”肖鋒掃過年輕人胸牌——鎮政府後勤科的,上個月還幫趙國棟搬過新辦公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