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清晨的露水還未退儘,青雲鎮政府大院的鐵門就被兩輛黑色帕薩特撞開,車輪碾過濕漉漉的石板路,濺起一串渾濁水花。
晨風裹挾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撲麵而來,遠處公雞的啼鳴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肖鋒站在二樓辦公室窗前,指尖觸到冰涼的玻璃,窗外金屬牌被馬處親手掛上門廊,“市紀委調查組”幾個字在朝陽下泛著冷光。
那牌子與門框碰撞的脆響,像根細針,紮進鎮政府每個人的神經。
他轉身摸了摸辦公桌抽屜裡的牛皮紙袋——指尖掠過粗糙的紙麵,裡麵裝著按時間線整理的項目立項會議記錄、資金審批流程表、供應商背景調查清單,每份文件邊緣都被他用紅筆標出關鍵節點,墨跡微凸,像一道道劃在命運上的刻痕。
這是他連續三個通宵的成果,連裝訂順序都暗合《黨政機關公文處理工作條例》,確保調查組能像剝洋蔥般層層深入。
他指腹摩挲著牛皮紙的邊緣,仿佛在確認一場漫長伏筆的開端——那些深夜伏案時的咳嗽、咖啡冷透的苦澀、眼皮沉重如墜鉛塊的時刻,此刻都凝成一股靜水流深的底氣。
他不是在等待風暴,而是在編織風暴。
“肖副鎮長。”小劉敲了敲門,警服領口還沾著草屑,袖口微微鼓起,像是藏了什麼。
他說話時帶起一陣微弱的風,夾雜著走廊裡陳舊地毯的塵味。
“馬處讓您去接待室。”
接待室的空調開得很低,冷氣順著後頸鑽進衣領,肖鋒下意識繃緊肩膀。
馬處正翻看著他昨夜送來的資料,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像被真相蒸騰出的水汽。
他抬頭時,目光掃過肖鋒眼下的青黑,那顏色像被墨水洇染過的宣紙。
“這些材料,你準備多久了?”
“從發現恒遠建設資質問題那天。”肖鋒拉過椅子坐下,木腿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輕響,後背繃得筆直,“當時就想,要是哪天有人查,總得讓人家省點力氣。”他說得平靜,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背後藏著多少次深夜驚醒的冷汗——他曾夢見自己被推入泥潭,腳下是層層疊疊的賬本,頭頂是李昊獰笑的臉。
但他始終沒有退,而是把恐懼碾碎,揉進每一個標紅的日期、每一條資金流向的箭頭裡。
馬處沒接話,指尖停在某頁資金流向圖上,指甲邊緣有一道舊繭,是常年翻卷宗磨出來的。
“3月12日,50萬項目啟動金打給恒遠,三天後恒遠轉了40萬到‘興盛貿易’——這家公司注冊地在城鄉結合部的奶茶店,法人是個78歲的退休教師。”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一閃,“你說,這是巧合嗎?”
肖鋒盯著馬處指節上的老繭,耳邊忽然傳來走廊儘頭李昊的喊聲:“王主任,我跟您說這絕對是誤會!肖鋒就是想搶項目功勞……”聲音像鈍刀割過鐵皮,帶著焦躁與虛張聲勢的顫抖。
他的手指在桌下輕輕敲了敲,三下短促的節奏——這是和小劉約好的暗號。
敲下的那一刻,他心底竟掠過一絲近乎悲憫的平靜。
他知道,李昊越是叫囂,越是暴露其內心的潰爛。
而他自己,早已學會在沉默中積蓄力量,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刀,不鳴則已,一鳴必見血。
果不其然,五分鐘後小劉蹭到接待室門口,袖口鼓著塊奇怪的弧度——裡麵藏著微型錄音筆。
他壓低聲音,呼吸帶著輕微的喘息:“肖副,李副鎮長和周科長在小會議室,門反鎖了,說話聲挺大。”
肖鋒衝馬處點頭,兩人起身時,窗外的銀杏葉正撲簌簌打在玻璃上,像無數隻枯黃的手在叩擊。
風從窗縫鑽入,帶來一絲秋日的乾澀氣息。
李昊的聲音透過門板滲出來,悶悶的,像從井底傳來:“當初說好了你去搞定王書記,現在倒把我推到火上?”
周梅的高跟鞋碾過地麵,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像秒針在倒計時:“你當我不想?可肖鋒那堆材料……全是釘子,碰一下就出血。”
“夠了!”李昊突然提高嗓門,聲浪震得門框微顫,“明天我就找張秘書長,他當年在咱們鎮當書記時,我可沒少給他跑前跑後!”
肖鋒的腳步頓在門口,指尖觸到門把的金屬涼意。
他想起昨夜蘇綰發來的消息——“市發改委正在找基層治理改革試點,你那個‘三位一體’方案,我幫你遞到主任案頭了”。
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在眼底,像一簇未熄的火苗。
現在聽李昊提“張秘書長”,他忽然明白,該把改革的火再燒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