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得意,隻有一種近乎冷峻的清醒:這場博弈,從來不是為了報複,而是為了重建。
他曾在體製的夾縫中匍匐前行,被輕視、被排擠、被當作無根的浮萍,可他從未真正低頭。
他的隱忍不是怯懦,而是一種戰略性的蟄伏,是在等待一個能將規則本身變為武器的時機。
下午的鎮黨委會開得火藥味十足。
肖鋒站在投影儀前,身後的PPT上是“鎮級財政透明化改革試點方案”:項目公示欄就設在鎮中心廣場,群眾拿身份證能查每筆支出;
第三方審計機構由市財政廳名錄庫隨機抽選;監督電話直接連上市紀委……
“胡鬨!”李昊拍了桌子,茶杯裡的水濺在桌布上,洇開一圈深色痕跡,濕意順著木紋蔓延。
他聲音發抖,“這不是給咱們自己上枷鎖?”
“是給權力上枷鎖。”肖鋒的聲音很輕,卻像釘子般釘進每個人耳朵。
他指尖輕點遙控器,PPT翻頁,一張照片浮現:一位老大娘蹲在工地旁,手裡攥著皺巴巴的收據,眼神渾濁卻執拗。
“上周有位老大娘來鎮裡問修路款,說她孫子在工地搬了半個月磚,工錢還沒著落。咱們的項目資金要是都能曬在太陽底下……”
他看向劉書記,聲音沉穩,“劉書記,您當年在村上當支書時,不也總說‘群眾的眼睛比審計局還亮’?”
會議室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空調低沉的嗡鳴。
劉書記摸出煙盒又放下,金屬打火機在掌心磕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哢”。
他目光掃過牆上那麵“為人民服務”的錦旗,紅布邊緣已微微卷起。
“小肖這個方案,我看可行。”他轉向鎮紀委書記,“明天就報市發改委,就說咱們青雲鎮要當這個試點。”
散會時,周梅撞了肖鋒的肩膀。
她的香水味刺鼻,是廉價的玫瑰香精混著冷汗的氣息。
這次指甲沒掐進來,反而抖得像片落葉,在燈光下泛著酒紅的光,像凝固的血滴。
肖鋒望著她塗得過分豔麗的甲油,想起八年前她在出租屋摔他的北大畢業證,紙頁散落一地,她冷笑:
“就你這沒背景的,能混個社區調解員就不錯了。”那聲音像鏽刀刮過耳膜,至今未散。
那一刻的屈辱曾如刀剜心,如今卻隻在他眼中激起一絲漣漪——他已不再是那個任人踐踏的年輕人,而是一個親手掌控棋局的人。
他的冷靜,源於對命運的徹底理解;他的隱忍,是風暴前最深的海溝。
當晚十點,肖鋒還在辦公室整理改革方案。
鍵盤敲擊聲在寂靜中回響,像心跳的節拍。
手機震動,是馬處發來的短信:“李昊找的張秘書長被約談了,他供出李昊去年中秋送過兩箱‘茶葉’。”後麵跟著個定位——鎮財政所。
他起身下樓,走廊燈忽明忽暗,腳步聲在空蕩的樓道裡回蕩。
財政所的保險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金屬表麵映出他模糊的倒影。
他翻著最新的預算報表,紙張窸窣作響,最後一頁右下角有行小字:“慰問老領導,支出28800元。”備注欄裡的簽名是李昊,而所謂“老領導”,正是張秘書長的嶽父。
他合上賬本時,窗外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撕破夜的寂靜。
不遠處,鎮政府大門外的路燈下,兩個身影正被穿製服的人帶上車——周梅的酒紅色指甲在車燈下閃了閃,像一滴沒擦乾淨的血。
肖鋒摸出手機給蘇綰發消息:“他們要的風暴,來了。”屏幕藍光裡,他的目光落在財政所牆上的“清正廉潔”標語上,指尖輕輕劃過報表上的“特殊支出”,嘴角揚起極淡的笑。
那笑意不帶溫度,卻有千鈞之力——他知道,這場勝利不屬於仇恨,而屬於堅持。
明天的鎮黨委會,該討論副鎮長人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