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肖鋒床頭的老式鬨鐘剛響第一聲,他已經掀了被子坐起來。
彈簧床發出一聲低啞的**,像一頭被驚醒的困獸。
手機屏幕在床頭櫃上泛著冷光,市審計局王科長的未接來電顯示在最上方——淩晨兩點的那通電話,早把他的生物鐘擰成了繃緊的弦。
他指尖劃過屏幕,那串未接來電的數字像釘子一樣紮進視網膜。
他套上洗得發白的藍襯衫,布料摩擦著肩胛,留下細密的刺癢感;袖口翻折兩寸露出結實的手腕,紐扣扣到第二顆時,指節略顯粗糲地蹭過喉結。
抽屜裡的賬冊被壓在文件堆下,封皮上"第七人"的紅圈在晨光裡泛著血似的暗。
他指尖拂過那三個字,紙麵粗糙的顆粒感硌著皮膚,像觸到一道陳年傷疤。
突然敲了敲桌沿:"小陳。"
村部辦公室的門被叩響時,村級報賬員小陳正抱著個鐵皮文件箱往三輪車上搬。
箱角磕在門檻上,發出一聲悶響,震得她虎口發麻。
她紮著馬尾的腦袋探進來,額角沾著點墨跡,發絲間還帶著晨風的涼意:"肖書記,您要的三個月票據備份都在這兒了,連2017年修村東小橋的收據都翻出來了。"
肖鋒接過文件箱,指節在箱蓋上輕輕一叩,鐵皮的涼意透過指尖:"不是去查賬。"他抬頭時,晨光從窗欞漏進來,把他眼底的銳光切得細碎,"是去認人。"
小陳的睫毛顫了顫,像被風吹動的蝶翼。
她跟了肖鋒三個月,知道這位第一書記總把"人心比賬頁難翻"掛在嘴邊。
去年冬天查危房補貼,他偏要蹲在村頭老槐樹下聽老太太們嘮嗑,凍得鼻尖通紅,結果聽出了村主任小舅子冒領補貼的事——那天樹皮的粗糲觸感、老人咳嗽時飄來的藥味、雪粒砸在帽簷上的劈啪聲,她都記得。
此刻她望著肖鋒懷裡的文件箱,突然懂了——那些票據不是證據,是引子。
市審計局的車停在村口時,晨霧還沒散透,濕氣裹著草腥味鑽進鼻腔。
肖鋒坐進副駕駛,後視鏡裡映出小陳抱著文件箱小跑的身影,馬尾辮在風裡一跳一跳,像根繃緊的皮筋。
王科長把保溫杯往杯架上一墩,瓷杯與塑料卡扣碰撞,發出沉悶的“咚”聲,聲音裡帶著股沒睡醒的悶:"鄰鎮那個"陽光指數複製版",說是監督小組,結果監督著監督著,資金流出去就沒影了。
局裡翻了半年檔案,就你在柳河村搞的財務透明化有模有樣,點名要你去搭把手。"
肖鋒望著窗外倒退的稻田,水麵上浮著薄霧,稻葉在風中沙沙摩挲,像無數細小的耳語。
他嘴角扯出點淡笑。
他知道"點名"兩個字的分量——上周他在縣例會上把青藤會操控的"虛假合作社"數據砸在桌上時,列席的市審計處處長周明遠耳尖紅得像被火燒過,那瞬間空氣裡甚至飄來一絲焦味。
中午十二點,審計組進駐試點鎮財政所。
空調的冷氣裹著舊賬本的黴味湧出來,那氣味混著灰塵鑽進鼻腔,帶著紙張腐朽的微酸;肖鋒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每一步都像敲在神經上。
"肖書記。"
這聲招呼讓肖鋒的腳步頓了頓。
抬眼望去,穿藏藍襯衫的男人正從裡間出來,金絲眼鏡後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右手虛虛扶著門框——是陳默,青藤會的財務主管,前縣財政局科員。
肖鋒記得三個月前在縣招待所,這個總把"按規矩辦事"掛在嘴邊的男人,曾把他要的扶貧資金明細單鎖在保險櫃裡,說"流程沒走完"。
那鐵櫃的冰冷觸感,至今還留在指尖。
"王科長,這是試點鎮財政所新整理的三年賬目。"陳默雙手遞上牛皮紙檔案盒,指節泛著常年握筆的青白,"另外我整理了份村級報賬流程優化建議,您看......"他說話時始終保持著15度的微躬,像株被修剪過的文竹。
王科長翻了翻檔案盒,眉頭鬆了些:"小陳挺上道啊。"
肖鋒沒接話,蹲下身從文件箱裡抽票據。
紙張的窸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陳默的目光跟著他的手移動,在觸及最上麵那張電費單時,鏡片後的瞳孔微微收縮——那是柳河村上個月的電費明細,肖鋒故意把它露在最上麵。
這村他熟,變壓器一壞,村委大院的燈就滅了大半,水泵停轉,連小賣部的冰櫃都嗡嗡響兩聲就歇了。
1278度?
翻倍還帶零頭,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