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停在第三個紅圈上,指甲邊緣裂開一道細口,“當年我帶的徒弟,現在都成了他們的‘自己人’。”
肖鋒沒接地圖,反而問:“您孫子今天安全到校了嗎?”趙伯的眼眶突然紅了,他想起今早送小孫子上學時,巷口多了個穿黑夾克的男人,直到孫子進了校門才離開——是肖鋒安排的便衣。
那***在晨光裡,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卻讓他心頭一熱。
“安全。”他吸了吸鼻子,聲音發顫,“可我不能讓他以後想起爺爺,隻記得個縮在陰影裡的膽小鬼。”
肖鋒伸手按住老人手背,溫度透過磨出繭的皮膚傳過來,粗糙而堅定,像一塊燒熱的鐵貼上冰麵,“您這不是坦白,是托付。”
他把地圖折好收進抽屜,最底層壓著父親的《孫子兵法》,“用間篇”的頁腳已經卷邊——這是趙伯當年送他的高考禮物,書頁間還夾著一張泛黃的合影。
下午兩點,鎮紀委談話室的白熾燈刺得張強睜不開眼,慘白的光像水銀灌進瞳孔,四周牆壁反射出冷硬的光暈。
他盯著桌上的牛皮紙袋,封條上“匿名舉報”四個字像把刀,割得他眼皮直跳。
李嬸拍的照片就貼在袋口:上周三晚八點,他蹲在米缸巷牆角,手機屏幕的光映出半張臉,那光慘綠,像墓地裡的磷火。
“張哥,這是《臨時聘用人員轉正評分細則》草案。”小吳把文件袋輕輕推過去,聲音溫和卻不容回避,“如實交代受誰指使,能加二十分。”
張強的手指摳著褲縫,那裡還留著今早被青藤會馬仔掐的淤青,皮下腫脹,一碰就鈍痛,像被鐵鉗夾過。
他想起昨天母親在醫院的繳費單,紅色數字像血字印在紙上;想起轉正後就能給母親換間有窗戶的病房,陽光能照進來,不再隻有消毒水的氣味。
可他也想起那晚黑夾克男人遞來的煙,煙盒裡夾著一張照片——是他母親在病房外咳嗽的畫麵。
恐懼像藤蔓纏住心臟,愧疚卻在胸腔裡翻攪。
他不是沒原則,隻是被逼到了牆角。
“是...是財政所王副所長。”他的聲音抖得像片落葉,落在寂靜的房間裡,“他說隻要盯著趙伯,轉正就穩了。”
小吳的鋼筆在記錄本上沙沙作響,像春蠶啃食桑葉,窗外的麻雀撲棱棱飛過,撞落了幾片新抽的槐葉,飄在窗台上,嫩綠而脆弱。
傍晚六點,肖鋒的辦公室拉著窗簾,台燈在桌麵上投下暖黃的光暈,像一池溫水。
他把七張資金流向圖鋪成扇形,突然發現三個紅圈旁的經辦人簽名——“陳建國”“周立群”“吳淑芬”,這三個名字他在趙伯的舊筆記本裡見過,是老人手把手教出的第一批徒弟。
“原來青藤會不是靠恐嚇。”他的鋼筆在紙頁上劃出深痕,墨跡暈開,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是師徒情、老同事這些溫情紐帶,把人困在舊規矩裡。”
他抓起手機撥通蘇綰的號碼,窗外的晚霞把玻璃染成血紅色,像一幅未乾的油畫。
“明天起,我們不追壞賬。”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專找這些‘好人’談心。”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蘇綰的聲音像浸了月光:“你終於懂了——困住舊規矩的,從來不是一個人。”
肖鋒掛了電話,把趙伯的手繪地圖重新攤開。
月光從窗口斜照進來,在“宏遠勞務公司”的紅圈上投下銀邊,像神諭的光。
他想起父親常說的話:“真正的破局,要從人心開始。”
深夜十點,肖鋒把地圖小心折好放進公文包。
包扣合上的瞬間,他聽見手機震動——是小吳的消息:“王桂芳鎮長說明早八點要見您。”他望著窗外的星空,嘴角揚起極淡的弧度。